为肉豆蔻而战：16-17世纪英格兰“香料商人”的双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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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世纪末开启的大航海时代加速了西方与东方两个世界的连接，16世纪后，那些散发着鲜香的胡椒、丁香与肉豆蔻与东方世界的传说一起，开始不再经由地中海地区的辗转，而是直接搭乘西欧国家的舰队或商船抵达本国港口，在形塑西方朝野关于东方的集体想象同时，撩拨着野心家们追逐利润的欲望。
在《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一书中，英国作家贾尔斯·米尔顿聚焦16-17世纪英格兰香料贸易商群体，敏锐地抓住了“香料商人”这一群体身份诞生的历史时间，并揭示了西欧国家拓殖新航道的经济意图，以及香料贸易活动与西欧社会资本主义经济转型的互动关系。
东方探险家开辟新航道的尝试
1511年，葡萄牙成为首个登陆香料原产地——摩鹿加群岛（现印度尼西亚马鲁古省内）的欧洲国家，而在此前的四个世纪里，西欧国家还只能通过威尼斯的中间商，获取由中东穆斯林商人运送来的东方草本，“只有阿拉伯人有经验和知识了解漫长的香料贸易的几乎所有链条”①。葡萄牙人顺利控制香料港口的行为，打破了地中海贸易的垄断壁垒，相关消息传至欧洲，引起了包括西班牙、荷兰与英国兰在内的国家注意，1518年，航海家麦哲伦率领的船队在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的资助下朝香料群岛进发，并于三年后成功返程，此次航行夺走了麦哲伦的生命，却帮助打破了葡萄牙人对于香料群岛的所有权垄断。
其实，早在15世纪，英国王室就曾有过开辟香料航线的尝试。1497年，威尼斯探险家约翰·卡伯特在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授权下横渡大西洋，但船队最终抵达的只是位于今天加拿大境内的布雷顿角登陆。在葡萄牙与西班牙成功的刺激下，荷兰与英格兰商人筹备起来，试图加入香料贸易赛道，但直到16世纪末，两位后继者才向东方正式派出首支远征船队。
不同于葡萄牙与西班牙，作为后继者的英国与荷兰面对早已在前者权力之下的香料群岛，似乎无开展自由贸易的空间，一方面，武力征服香料原产地及其统治者取代了贸易成为远航的主要目标。1577年，英国派出的第二支小型船队（1533年，由英国休·威洛比爵士率领的首支英国船队选择北极航道，以惨败告终）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率领下离开伦敦，相关史料揭示，德雷克的这支队伍不仅是为开辟航线与贸易关系而来，“伊丽莎白女王还授予德雷克劫掠西班牙的船只和港口、尽其船队所能掳掠财务的权利。” ②事实证明德雷克“不辱使命”，与他一同凯旋归来的船舱里装载的最值钱的不是东方香料，而是从葡萄与、西班牙航船上劫掠的“金银、珍珠和宝石”③，至于资助德雷克的商人群体最为关切的香料市场消息，没能在航行记录中留下只言片语，伦敦商人深知德雷克的海盗而非商人行为无法代表他们的利益，伦敦商人只能持续物色更适合拓展东印度群岛贸易的人选。另一方面，荷兰与英国商人自发成立商人行业组织，如东印度公司，主要成员为由国际贸易经验的商人、水手与投机冒险家④，以便系统筹措资金与团队，将远航项目打造成为一项周期活动。
有必要一提的是，最初活跃在新贸易航道的船员，主要由好奇心旺盛的远征探险家和渴望寻找异国财富的野心家构成，商人出身的船长和指挥官是少见的，也因此，那些赞助了远航探险家的冒险商人常做亏本买卖——这些探险家在前人撰写的、虚构为主的海洋故事激励下，更青睐那些前人未走过的危险航线，或是满足于在沿途孤岛上自封为王。1583年，由利凡特公司商人拉尔夫·菲奇率领的船队离开伦敦，这标志着“英国人作为严肃的竞争者加入香料竞赛”。⑤
与英国相比，荷兰人则谨慎得多，经过多年1595年，荷兰派出首支东方船队，但他们的目标已由贸易转向征服并控制香料原产地。在未来的整整一个世纪里，荷兰与英国在大西洋、太平洋海域内遭遇的一系列冲突活动，构成了本书的主体内容。阅读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西欧国家如此渴求香料，以至于为了它而忍受漫长炎热的航程，未知的疾病与异族的威胁？
香料在西欧社会生活中的应用与价值
“香料也许是第一种全球化的食品，早在其他食品能承受长途运输的昂贵费用前，香料就已经遍及亚非欧大陆”。⑥欧洲食用香料的历史可追溯至古希腊，亚历山大东征之后，东方香料大量进入欧洲，“ 丝、糖、香料—胡椒、姜、丁香、肉桂——是世纪欧洲稀有的奢侈品, 如今大量流入” ⑦，极大地刺激了欧洲人对香料的需求，“从中世纪人们对日常饮食的看法中， 可以找到人们无节制地使用香料的部分答案……”⑧，香料贸易在西欧国家日渐繁荣。
但胡椒、丁香和肉豆蔻为主的香料原产地集中在东南亚地区，即便有较为稳定的进口渠道，在新香料航道开辟之前的中世纪，它们在西欧社会生活中，仍属于东方奢侈品，“即便用得起的人也不敢随便浪费”⑨，这些“用得起的人”自然是上层阶级成员了，尊贵、富裕的消费者市场为香料涂抹上一层独特的文化色彩，享用香料是浮华的象征。
14-16世纪的英国历经鼠疫肆虐，普通百姓和专业医生都对植物的药用价值有着浓厚兴趣，伦敦的医生将肉豆蔻视作救星，认为它“可以治疗从鼠疫到‘血痢’的一系列疾病”⑩，时下流行的书籍里也宣传香料能够有效缓解或治愈包括“咳嗽胸闷”、“耳痛”、“感冒”、胃“胀气”等症状，甚至传言香料能够令人长寿、“起死回生”⑪，尽管这些普及饮食、草药知识的书籍掺杂不少民间传说、故事等虚构文学内容，专业与科学价值有待商榷，但对于饱受瘟疫之苦的普通百姓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香料的药用价值在瘟疫时代一路上涨。
香料还与基督教信仰难舍难分。香料研磨而成的粉末被大量用于宗教场所使用的圣膏，香料的气味被教徒想象成为圣灵乃至天堂所独有的馨香，具有宗教意味。
言而总之，在17世纪前，香料在西欧社会中具有重要的药用价值与象征意义，在东南亚港口和英国本土卖到天价的印度棉布，也只不过刚够得上交换一些香料。面对地中海贸易商的垄断，以更低廉的价格获取香料作物成为16至17世纪香料商人远航的主要动机。
成为殖民国家的贸易商人
对于成立不久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来说，规划筹备一次东方远航，需要召开至少两次项目论证会。会议上，经验人士会就往返香料群岛的航行路线、沿线气候、地形地势，船队给养与安全保障、资助群体以及发起项目需要获得的证件等展开讨论，并进行表决。当时，航行委任状需要枢密院签发，在女王的支持下，218名成员组成的公司冲破枢密院贵族的阻挠，甚至拒绝了后者任命贵族为公司管理层的提议，他们拿着女王签发的特许状所赋予自己的，不受国家干预地与东印度群岛自由开展贸易的特权。可以说，东印度公司的首次贸易远航得到了女王的全力支持，后者不助力公司获得航行权利，还为其专门铸造新货币，准予其使用新旗帜，由冒险商人而不是政府成员主导制定的航海贸易制度得以奠定。
东印度公司的建立既有英国富国、强兵的需求，也与荷兰、葡萄牙在香料群岛频繁活动有关。在实践公司首个航海项目时，东印度公司的命运便已与王室政府发生勾连，赞助此次项目的商人也“把它看成一次侦察任务，而不是贸易活动”⑫。
只是公司成员未能料想到，在整个17世纪，曾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英国船依然不敌荷兰强有力的舰队，荷兰是该时期实力最盛的欧洲国家。荷兰东印度公司建于1602年，这家公司囊括了阿姆斯特丹商人在内的全国范围商人，在启动资金、人员规模与船队数量更胜英国一筹。根据作者援引的英国航海日志与海员日记，英荷两国在东印度群岛进行了持续三十多年的竞争，其间，被政府、公司“鼓励采取军事行动”的荷兰人随意虐待、杀害英国贸易商人，制造了震惊英国上下的“安汶岛屠杀”，与英商性命一同终结的，还有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的贸易关系、仓储与商馆。失去香料航道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于1657年宣告破产，此时护国公克伦威尔及其国务委员会主动接手，将其改造为一家股份合作体制公司，当然，公司的主要业务已由东印度群岛转向印度，及至17世纪末，东公司已在南亚次大陆建立了4个较大的据点，“它们的位置决定了18世纪英国海外活动的大部分进程与方向”⑬。不仅公司贸易收入成为政府的主要财源，公司商人在东方的行动也加速了大英帝国全球殖民体系的建立。
参考文献：
①Paul Freedman,Out of the East:Spices and the Medieval Imagination,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8,p.108.
②【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28页。
③【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第31页。
④【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第61页。
⑤【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第34页。
⑥施诚：《早期近代世界贸易的主要商品及财富流向》，《史学集刊》，2016年第3期，第75页。
⑦【美】威尔杜兰：《世界文明史信仰的时代》（第四卷），幼狮文化公司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年，第478-479页。
⑧William Edward Mead,The English Medieval Feast，London：Geroge Allen and Unwin,1967,p.77.
⑨黄凤祝：《城市和社会》，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64页。
⑩【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第16页。
⑪【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第17页。
⑫【英】贾尔斯·米尔顿：《改变历史的香料商人》，龚树川译，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2021年，第43页。
⑬H. V. Bowen, Elites, Enterprise and the Making of the British Overseas Empire, 1688-1775, London:Macmillan PressLtd, 1996, p.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