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总结《邪恶人性》(People of the 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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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邪恶人性》(People of the lie),需要稍微回顾作者M. Scott Peck 的第一本书《少有人走的路》。《少有人走的路》讲的是,人生艰难所以需要四个自律的原则;坚持这四个原则需要自爱和来自外界的爱;一个人的世界观决定了ta产生自爱和汲取外界的爱的方式;而爱的最终来源,是更高意识的存在,作者称为恩典;一个人的世界观就像是恩典进入个人精神世界的入口;还没有被有意识地吸收、但是已经来到这个入口的恩典是潜意识;潜意识会指引并帮助一个人的精神成长。
不难看出来,作者是一个唯心论者。实际上,在出版《少有人走的路》(1978)之后,他就正式受洗(1980)。
这本书提出,阻碍人的精神成长的敌人是懒惰。懒惰是原罪。恐惧是懒惰的表现形式,因为克服困难需要很多努力和承受痛苦。爱可以克服懒惰。但是爱也必须遵守约束和界限;否则,就越界成了自恋。爱自己太过于越界,就陷于“人人必须为我”的自恋;爱别人太过于越界,就陷于“我是为你好”的自恋。
所以,真爱意味着,要爱又不能爱过界。真爱的的定义是,为了滋养自己或他人的精神成长而愿意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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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书《邪恶人性》出版于1983年,是基于第一本书的补充,集中探讨究竟是什么阻碍甚至扼杀了一个人的精神成长。作者给出一个统称:邪恶。
邪恶是反成长的,正如Live反过来写就是Evil。它具有控制性,阻止受控者独立行动和思考。而邪恶一般通过人的原罪(懒惰)得逞。邪恶令一个人拒绝承认自己的原罪(懒惰),而且为了开脱自己的原罪,不惜伪装撒谎,把错误转嫁给自己之外的因素。邪恶常自称为“爱”,以爱的名义不加约束,而实际上是对别人的傲慢,以及对自己的莫名骄傲。其实,邪恶就是心理学定义的自恋(narcissism,)。自恋和懒惰是邪恶的一体双面,无法分割。
因为邪恶的主要工具是谎言(Lie),所以邪恶又被称为谎言之父,而这本书也叫做People of the Lie。
作者举了一些他的治疗案例,有失败的,有成功的,几乎反映着当今每个人的大大小小的现实。
比如开篇的第一个案例,George, 从小到大没有那么完美的生活,却假装完美的样子:慈爱的父母和祖父母,恩爱的夫妻,天使一般的孩子。因为拒绝承认一些现实,不想面对痛苦也不愿意破坏自己虚假的人设(自恋加懒惰),逐渐发展出了强迫症。
比如有精神或心理问题的孩子(Bobby, Roger, Angela, Billie),一般是由于父母的邪恶,而孩子只是父母的邪恶所造成的后果或者症状。他们表现出的邪恶包括但不限于:
(1) Bobby 的哥哥用一把猎枪自尽了。他的父母竟然把这把猎枪作为圣诞礼物转送给Bobby。他父母声称,自己是工人阶级,没想那么多,以为男孩子都喜欢枪,不知道用来哥哥自杀的武器会造成弟弟的心理压力。
(2)Roger 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他为智力滞育的孩子做义工,小小年纪就因为善行获得了去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基金。这本是一个殊荣。可是他的父母因为鄙视智力缺陷的孩子,就以Roger没有收拾屋子为由,拒绝他去参加会议。他的父母还拒绝接受由一个犹太心理医生对Roger进行测试。父母宁愿相信还不到16岁的Roger没救了,势必成为一个罪犯,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种种偏见。而且,在摧残Roger的时候,堪称“鸳盟既结,夫妻同心。”
(3) Angela的母亲不允许女儿有半点隐私。Angela一旦有反抗的趋势,她的母亲就会这里不舒服那里生病、要做手术等等。作为最后的反抗,Angela发生了说话障碍。
(4) Billie的母亲希望女儿复制自己的生活(滥交),不希望她活出不同的、更好的样子。
还有夫妻作为病态共生的案例,Hartley和Sarah,一个主动完全丧失独立,一个满足自恋和控制欲。结果是,Sarah作为妻子辛苦养家,还要时时陪伴着不能独立做任何事的Hartley。而Hartley潜意识中残存的对独立的需求,促使他消极地用自残和自尽做微弱的抗争。然而,一涉及到真正的改变,这两个病态共生的人却谁也离不开谁。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各自的问题都与童年时期不正常的养育过程有关。
对这些案例中病人进行治疗,医生需要取得病人的信任,并重新进行“养育”,让他们感受到充分的精神上的关心和爱,并重新发展出相对健全的人格。医生的角色,就相当于重新养育病人的“父母”。只不过,这一场非自然的养育相对短缩,更像是在医生的诊断和引导下,自我养育的过程。尽管如此,一个人的治疗进行几年并不稀奇,财务上的付出也非常巨大,而且还不见得会成功。然而,能够重新成长,这一份希望是无价的。这一点,给我这个没有经历过心理治疗的人扫了盲。
作者感到遗憾的是,往往,心理医生或精神科医生面对和治疗的是邪恶的牺牲品,而不是邪恶本身。但是医生无法保证牺牲品在治疗过程中完全隔离邪恶的继续影响。于是,邪恶的继续影响会造成治疗的失败。比如,人家把孩子送来治疗,经过诊断医生指出孩子只是牺牲品,父母更需要接受治疗,那么掌握财务权力的父母很可能拂袖而去。那么,邪恶是一种心理或精神疾病吗?我们可以去治疗邪恶吗?
作者认为是的。他着重描述了一个失败案例: 主人公 Charlene进行了四年多的治疗, 过程中耍尽花招,拒绝提供任何真实信息。她似乎并不关心是否被治愈。她花费时间和财力,却致力于操纵迷惑医生,并不惜色诱。 不能遂愿就拂袖而去。作者探讨他失败的原因,是把Charlene当作邪恶的牺牲品,而不是邪恶本身。当第一步犯了错误的时候,后面跟着一错再错。作者似乎也暗示了,病人本身也不是天生的邪恶,而是开始作为邪恶的牺牲品,后来被完全转化为邪恶。就像一个正常人被僵尸咬了,后来逐渐也变成了僵尸。那么,拯救一个被僵尸咬伤的人,和转换一个僵尸成为人,是完全不同的工作。从Charlene的案例,他不仅受到挫败,也发展出了对邪恶的遗憾甚至同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治愈邪恶呢?
因为这个话题太标新立异,作者联想到,也许可以从天主教的驱魔寻求一些突破口。他的这一努力被很多读者诟病。但实际上,作者并没有说,天主教的驱魔可以治愈心理学意义上的邪恶;而且作者本人加入的是浸信会,不是天主教。在这里我倒是想对作者表达崇敬之心。其一,作者作为科学家,明知道涉足驱魔会被诟病,却没有明哲保身。其二,在名目繁多的信上帝的宗教之间,很多信徒也是有分别之心的,总觉得自己是正统而其他派别是旁门左道。作者却跨越门派之别,也体现了他的开放心态。
作者经过允许,作为观察者目睹了两场驱魔,但并未参与其中。他也并没有描述驱魔过程,而是介绍了一本书《Hostage to the evil》,作者Malachi Martin是一位天主教牧师。Scott坦言说,要描述驱魔过程的话,这本书是最好的了。他对两场驱魔进行了一些变量上的比较,也把驱魔和心理/精神治疗做了比较。不得不说。作为精神领域的事,两者的相似性还挺高。比如,无论是心理/精神治疗还是驱魔,只有想要被治愈的人才会被治愈。也可以说,病人是在必要的帮助下自愈的,自身的信念(faith)起了决定性作用。
但是,作者并没有断言,天主教的驱魔是治愈心理学意义上邪恶的途径,并没有号召大家都去加入教会。他只是用类比的方式,展现了一种可能性。既然从古代的炼丹能发展出现代医药学,那么为什么不能从驱魔受到启发,成立一门治愈邪恶的科学呢?
但是显然,他的这一类比,踩了很多人的尾巴,令一些读者望而却步。
然后,作者描述了一个群体邪恶的案例,关于美军在越战时的MyLai屠杀。他分析了(1)个人如何在群体中因为懒惰丧失了基本判断,而成为消极麻木的跟随着和执行者;(2)分工细化和专业化程度的提高,让参与其中的人逐渐丧失了对整体的掌握。缺乏对整体的掌握,不仅滋长互相推卸,也淡化罪恶感,甚至没有罪恶感;(3)执行屠杀的小组,美国的军队甚至政府,因为自恋而掩盖事实:他们怎么会错呢?不可能呀。
而MyLai屠杀,令作者迫切地感觉,需要建立一门关于邪恶的科学,需要普及关于邪恶的教育。不然,这样的悲剧会不断地发生。
最后,作者也提出了研究邪恶的危险性和解决的基本原则。首先,邪恶的科学当然涉及如何判断邪恶。但是当进行判断时,判断者本身可能是邪恶的,会因为自恋把自己的邪恶转嫁给他人。解决的基本原则是,再进行判断之前,先进行自我评判。
第二,科学权威的不可靠性。科学总是没有绝对的发现。今天的结论明天可能会被推翻。基本解法是,终身学习,并鼓励开放式辩论。
第三,科学可能会被邪恶的人滥用,就像核科学。这个也许可以靠制度去限制?
第四,研究邪恶的人,可能会被邪恶反噬。如何保障研究者自身的安全?
第五,科学界一直秉持价值中立,但是关于邪恶的研究似乎挑战了这一传统。如今人类已经发展到内心的危险超越来自大自然界的危险,也许是时候打破这一传统了呢?
作者的基本结论是,唯有爱才能治愈邪恶以及邪恶的牺牲品。Again,爱是为了自己和他人的精神成长,愿意付出的代价。
一个题外话,多少人追问“ta爱不爱我”。现在看来也不难判断:ta是否愿意为了你的精神成长而付出?为什么特定语境下的PUA不是爱而是邪恶?那是因为对方不是想要促进双方的了解和精神成长,而是为了得到机会矮化对方,控制对方,蚕食对方,以此感到自身虚无的强大和无所不能。为什么说是虚无的,是因为得到了就满足感就破灭了,于是需要不断地寻找猎物。
跨越将近四十年,这本并不新的书依然让我感到如此贴近现实。作者于2005年去世。三生有幸读到这本书,就像跨越时空上了他的课。感谢Sco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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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Sú 2 Ikigai(来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