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侧影:一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国度
文/ 刘慧子
7世纪时,西行取经的大唐高僧玄奘从印度踏上归途,翻越帕米尔高原,到达疏勒、于阗等西域南道古国,又向东跨越“多热毒鬼魅之患”的大流沙后,“行四百余里,至睹货逻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从此东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沮末地也。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复此东北行千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也”。
“楼兰”,其日语发音(ローラン)与中文一样充斥着浪漫与神秘,令人引发无限的遐想。从《大唐西域记》中,井上靖留意到楼兰这一沙漠之国,从而引起调查的兴趣,开始动手翻阅《史记》等汉文典籍撷取关于楼兰的片段记载。
执笔创作楼兰之时,井上靖会思考:建造楼兰国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民族呢,他们在罗布泊湖畔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腾空后的楼兰这座都邑又迎来了怎样的局面?是作为汉朝的屯城,还是作为军事基地或殖民地,抑或是作为北方游牧民的据点?楼兰之地为何会化为一片废墟直至销声匿迹呢?塔里木河的河道变迁以及罗布泊湖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
对于作家井上靖来说,楼兰这座西域古城充斥着无数的谜团和令人魂牵梦萦的浪漫元素。他通过各种文献形成了自己的构想,试图通过这些历史的碎片去揭开楼兰神秘的面容,也试图通过楼兰这座梦幻之城去触及古代西域三十六国共通的命运。
小说中,汉朝部队第一次进入楼兰人的视野,给罗布泊畔的这座小城邑造成紧张局势的是张骞第三次奉命西行之时。此后,楼兰在汉朝和匈奴之间摇摆不定,随着汉朝与西域诸国联系的日益紧密,北方精悍的游牧民族匈奴与汉朝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加剧。两方势力的此起彼伏与汉朝对西域政策的一松一驰都牵挂着整个楼兰的命运。
安归被刺杀后,尉屠耆在回国担任楼兰王之时,曾请求汉朝屯田伊循城以护周全。
尉屠耆穿越故国的城门,在楼兰人冷漠的眼神之下,踏入相违数年的国都。一位少年冲着他说“不许出卖河龙!”一位老太婆警告他说“离开楼兰,就意味着死!”
因为,对于楼兰人来说,“罗布泊是神,是祖先,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如果没有湖畔的密林和布满芦苇的沼泽,如果无法沐浴那里的阳光,无法感受温润的春风,他们是绝对无法想象楼兰,也无法想象自己的。
然而,微小的个人最终无法扭转时局,无法扭转楼兰国的命运。
决定南迁的二十天前,楼兰人为埋藏家财器具而四处奔走。他们没有选择带走所有家产,而是将其埋在罗布泊畔或密林地带,认为不日将要回归。
出发前,一位丧夫寡居,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妇人在楼兰迁都之日的清晨断了气。另一位受到全楼兰爱戴的安归王后,也穿着整齐地横卧在床,含毒自杀了。
在《游移的湖》一书中,对于长眠地下千年的这位楼兰女王,斯文赫定写道:
她面部的皮肤像硬羊皮纸,但脸型和五官并未被时间改变。她双眼闭着,眼睑盖着几乎完全没有塌陷下去的眼球。她的双唇似乎还漾着些许多少世纪的岁月也未曾泯灭的笑意,使这神秘的人儿更加可爱动人。然而,她没有透露她生前的秘密,对楼兰多彩的生活,对湖水的春绿和泛舟河上的记忆,这一切她都带进了坟墓。
她曾目睹了楼兰将士出征,迎战匈奴和其他劫掠者。战争的号角激励着射手和刀箭手。大型商队在楼兰的大地穿梭往来,下榻在客栈。无数骆驼满载着中国的珍贵丝绸,踏上西去的漫漫丝绸之路。她一定得到了爱情,也爱着别人。也许她是忧郁而死。然而,这一切我们都无从知晓。
(江红译)
楼兰的人和马、骆驼组成的一条如同锁链般的长长的队伍离开城邑,避开沼泽地带向北进发。但仅仅离开两日,楼兰这座无人之城便猛然衰老了几十年,整座城邑呈现废墟之相。罗布泊湖面黄浊,细浪喧嚣。
于是,鄯善人四次跨越风沙,试图重返楼兰。
然而,抵达楼兰后,却只有狂风劲吹,沙尘弥漫,曾经如同水晶般透彻的湖水也变得污浊不堪。荒无人烟的城内到处散落着汉兵与匈奴兵的尸体,遭到遗弃的楼兰变成一片毛骨悚然的乱斗之场,战马嘶嚎,骆驼哀鸣,沙尘埋葬了人马与城墙。
他们,为何没能成功踏上回归之路呢?
历史终将逝去,楼兰的命运沉浮只是其中的一个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