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穿越者，只是一位失控的权谋大师罢了

王莽在历史上的评价并不高，什么篡位者、乱臣贼子之类的，都是后世的史家给加上去的，目的是警告后来的权臣，以下克上或者谋朝篡位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种“主流”评价没有湮灭王莽的个人形象，汉书、后汉书对其记载还是比较详细的，仔细阅读阅读，就能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王莽形象，这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王莽似乎是一名信奉儒家的“理想主义者”，他的一些举措似乎有点超前，难道是一名穿越者？

虽然真正的读书人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但芸芸众生骨骼清奇，虽然并不具备一定的深度，但三人成虎。在这种情绪的积累下，《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一面世，就迅速吸引了一些目光。

究竟能不能把王莽身上的恩恩怨怨说清楚？我翻完这本书之后觉得，肯定能！

书中的开头，是汉哀帝驾崩当晚的风云变幻，王莽被姑妈太皇太后王政君召入宫中，开启了一段权力交接的疯狂之旅。众所周知，权力的交接涉及执政合法性，一旦发生政治危机，汉帝国将发生动荡。

为什么太皇太后要召见并依靠自己的侄子呢，当然是信任自己的娘家人，为什么能坚信身为娘家人的外戚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呢，那还得从汉朝建立的时候说起。

不知大家发现了没有，汉朝从“承秦制”开始，外戚政治势力就如影随形，从刘邦的老婆吕后开始，到文景时期的窦家，都是让皇帝忌惮的人，汉武帝倒是聪明，死之前把钩弋夫人处死了，但挡不住霍光成为权臣和外戚呀，再往后影响最大的就是王莽所在的王家。皇帝上台后，选其母亲的族人封侯并参政议政，成为自己的铁杆势力，已经成为一种明规则。哪怕皇帝驾崩之后，新皇帝即位，也不能随便清洗太后、太皇太后的族人外戚，久而久之，外戚势力越来越大。

这就是中央集权体制下的副产品，孝廉们看了沉默，李广们看了流泪，当然，大部分读书人和大臣们觉得没啥，皇亲国戚嘛，本来就该掌点权，没权那还叫权贵吗？

王莽是怎么上位的呢？王家作为外戚家族，在官场上得有代表，世袭垄断相应的权力，王莽之前是王凤、王音，在PK掉自己的表兄弟之后，王莽被立为家族“龙头”，后来担任大司马等官，继续延续家族的权势与“辉煌”。

可王莽有个毛病，就是人设太完美了。王莽以儒士自居，其他王家子弟声色犬马、不学无术，他就待人恭敬、勤学刻骨、修身严格；其他王家子弟奢华轻慢，他就选择朴素，时间一长高下立判，口碑就出来了。

你说王莽是装的吧，也不像，以孔圣人门人自居，勤学修身也不只有他一个人，可形象太完美了、太在乎羽毛了，就是一种刻意营造，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王莽的另一面是什么呢？

时间给出了答案，那就是冷漠无情。王莽的儿子犯了错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公无私以及无损自己的声誉，王莽逼着他们自杀。王莽的政敌造反，诛族！手段之残酷，性格之冷漠残酷，在今天看来也让人不寒而栗。

我甚至都怀疑，王莽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塑造成“安汉公”比肩史书上的周公。王莽肃清政敌的手段也挺有“大汉特色”，那就是利用儒学中的“祥瑞”。皇帝是天子，地上的一切都要按照上天的指示来，朝廷上一旦出现不好惹怒了上天，就会通过“祥瑞”表现出来。比如地震和洪水，这就是上天对朝廷的警示，必须有人承担责任，来平息上天的怒火。

皇帝傻吗，大臣傻吗，都精明着呢，可对大自然的异像或者“祥瑞”的解释权，掌握在儒门士子所依附的王莽的手里。为了拉拢儒学势力，王莽甚至扶持了刘歆的经古文派，对抗并取代了经今文派。最后的结果就是王莽说啥就是啥，儒学权威都站在他一边。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舆论也是生产力”，掌握了权力，又掌控了官方意识形态的解释权，一代权臣就此诞生。

一个个政敌被清除后，王莽达到了人生的顶峰，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都在称赞王莽的贤德，是大汉的中流砥柱，是挽救大汉的“天选之子”。于是，王莽飘了，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祥瑞，慢慢地，天下不知有汉，被取代是早晚的事。

如果新朝真到能达到开万世太平的程度，那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东汉了。可惜的是，理想就是理想，脱离了现实、破坏现实的话，就会引起动乱。王莽一开始的政策是好的，如释放奴婢也受到了称赞，可坏就坏在，他太自负了，觉得儒家那套所谓的“理想”，一定能在他手中实现。

比如和匈奴的关系，西汉好不容易打服了匈奴，让匈奴在相对独立的情况下对汉朝称了臣，可王莽竟然要实现儒家里说的“天下——四夷”秩序，派人换玺，把匈奴大单于降格，不服就打，结果破坏了“国防”秩序，引起四方动荡。动荡就要派兵，就要花钱，花钱需要加税，需要劳动力，结果，内政乱了。

还有王莽向其追随者许下了向周朝学习并封国的诺言，可已经是郡县制了，哪有那么多土地来分封，实现不了诺言，久而久之，以利益结合成的政治小团体也逐渐消亡了。

朝廷不满、基层不满、军队不满，被挂起来的汉朝遗老遗少也不满，王莽还能蹦跶几天？你不是靠祥瑞、靠“意识形态权威”的身份篡位的吗，那刘家就以其人之道造反。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刘秀自称是“火德”，也是借助五德学说争取了民心，最后光复了汉家天下，让王莽成为笑柄。

纵观王莽和他的时代，前半段，是一位权谋大师的成长史，后半段，是篡位者的失控史。在野的时候，你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势以及舆论优势打造完美人设，现实中的不完美都可以推给皇帝。可登基后呢，王莽就是皇帝，意识形态只能是皇帝手中的武器，而不是被其驾驭、骑虎难下，皇帝想让天下稳定、巩固地位，就得务实，说白了就是汉宣帝口中所说的“霸王道杂之”，只有王道没有霸道、只有霸道没有王道，都是取祸之道。

王莽也许真的明白这些道理，但话早就说出去了，否则就是言而无信，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以至于作茧自缚。所以后世的皇帝们都看明白了，汉宣帝说的是对的，儒学只是遮门面的，是选拔读书人的手段，治国之道的精髓在于平衡，外戚和宦官，都是皇权的附属品，是用来制约士大夫的。

王莽是一面镜子，是秦汉在摸索中央集权体制下的经验教训，没有什么穿越者，也没有什么理想主义者，也没有什么先知，他只是一位失控的权谋大师罢了！

从以上的角度看，《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是了解秦汉乃至2000年来政治和思想史的一本经典之作，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近现代一些事的逻辑。当然，这本书不能说得太细，你可以好好品，仔细品，再仔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