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老师译文挑错系列之《铁器时代》

“随手挑错”系列，今天是《铁器时代》。我在前十页里找到了这么十几个比较明显的错误。我觉得这算不上吹毛求疵，因为有些错译确实离谱、不该，也影响阅读和理解原文，但平心而论，这本书并不是完全不能看，它在文老师的译作里应该算好的，毕竟，书中的情节很简单，一些独白没看懂也不影响理解剧情。不过，从十页之内这十几处错误，文译的正确率也可见一斑了。我怀疑文老师是接的活太多，根本没时间停下来精益求精，有些地方只能不求甚解。我也不知道编辑付出了多少纠错的功夫，有多少已经被磨死或劝退，我只知道，如果手边不放着原文，我自己是没有信心去读文老师的译文了。 一，P1：An unsavoury smell about him – urine, sweet wine, mouldy clothing, and something else too. Unclean. 文译：周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尿骚味儿，甜酒味儿，衣服的霉味儿，还混合着别的什么气味。说不清楚。 评：unclean是不干净、污浊的意思，文敏应该是看成unclear了。如果是unclear就不应该单独起一句。语意上感觉就不对。 二，P1：For a while I stood staring down on him, staring and smelling. A visitor, visiting himself on me on this of all days. 文译：有一会儿功夫，我站在那儿俯身看着他，注视着他，嗅着那些气味。一个来客，一个破天荒不请自来的造访者。 评：后面这句是不好理解，visit sth on sb/sth这个动词搭配的意思是：降……罪于某人，惩罚某人，一般是圣经用语，库切在这里是玩了个文字游戏。这句话我觉得可以勉强译成：一个访客，偏偏在这一天躬身降访于我。（但也不能再现原意） 三，P2：It was for me to take in my arms and fold to my chest and take home, without headshaking, without tears. 文译：听到这消息，我蜷起双臂抱在胸前，便打道回府，没有心碎，也没有眼泪。 评：译者把headshaking看成heartshaking了。女主人公当然是心碎的。 四，P2：Sauve qui peut. 文注：拉丁语，意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评：这不是拉丁语，是法语。一般来说是“各自逃命”的意思，但这里根据上下文，老太太应该是用其字面义“救那能救的”的意思。 五，P2：Two things, then, in the space of an hour: the news, long dreaded, and this reconnaissance, this other annunciation. 文译：那会儿，一小时之内发生了两件事：那个消息，等候已久的可怕的消息，还有在这儿踏勘，也是发出一个通告。 评：这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机翻了，因为踏勘的主语都没写出来。应该译成：……两件事：那个消息，让人提心吊胆了很久的消息，还有这个流浪汉的光临，一个另外的通告。 六，P3：Cleaners-up after the feast. 文译：盛宴之后一切荡然无存。 评：应该是：宴席之后扫荡残局的人。这个名词短语是在比喻那个流浪汉，不是在说盛宴。 七，P3：I begin to understand the true meaning of the embrace. We embrace to be embraced. We embrace our children to be folded in the arms of the future, to pass ourselves on beyond death, to be transported. That is how it was when I embraced you, always. We bear children in order to be mothered by them. 文译：我开始明白那种拥抱的真正意义。我们投入相拥的怀抱。我们拥抱自己的孩子，是为了能被拥入未来的双臂，它使我们超越死亡，得以超度。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拥抱你的缘故。我们生儿育女照例是要被他们赡养。 评：女主这段话的意思我觉得挺明显，就是说拥抱别人也是为了被别人拥抱。但文敏的译文没有解释到位。那个transport也不应译成“超度”，毕竟超度是用在死者身上。我会译成：我开始明白拥抱的真正意义。我们拥抱别人是为了被别人拥抱。我们拥抱自己的孩子，是为了在未来被他们拥入怀抱，为了把我们自己传递下去，穿越生死。每一次我拥抱你都是这样。我们哺育孩子是为了他们反哺于我们。

八，P5：For the same reason I gave you my breast. To be full enough to give and to give from one's fullness: what deeper urge is there? Out of their withered bodies even the old try to squeeze one last drop. A stubborn will to give, to nourish. Shrewd was death's aim when he chose my breast for his first shaft. 文译：出于同样的理由，我曾将我的乳房给你。给予的充分，是为了能得到充分的给予：更深沉的冲动是什么？甚至老人也能从干瘪的身上挤出最后的油水。固执者要施与，要哺育。精明者呢，当他的第一箭瞄准我的乳房时，他就成了死亡的标靶。 评：这一段译者完全没有理解透，叙述人其实一直在拿乳房说事。那个stubborn是个形容词，形容will（意愿）的，她把它当名词了，译成了“固执者”，最后一句译文更是灾难，这么不知所云的句子怎么好意思摆出来呢？ 重译如下：出于同样的理由，我曾将我的乳房给你。饱胀之后的给予，给予来自于饱胀：还有更深层的热望吗？要知道，甚至老人也会想从她干瘪的身体里挤出最后一滴奶水。一种想要给予、想要去喂养的执念。而死神的第一箭选择射向我的乳房，他真是毒辣。 九，P6：He did something that shocked me. 文译：他做了个让我震惊的表情。 评：不是表情，而是事情：“他”朝“我”吐了一口痰。 十，P6：The thing itself, I thought, shaken: the thing itself brought out between us. Spat not upon me but before me where I could see it, inspect it, think about it. His word, his kind of word, from his own mouth, warm at the instant when it left him. A word, undeniable, from a language before language. First the look and then the spitting. What kind of look? A look without respect, from a man to a woman old enough to be his mother. Here: take your coffee. 文译：这事儿自然而然，我心想，心烦意乱地想道，这事儿自然而然地插在我俩之间。痰液没有吐到我身上，却落在我面前，让我能够看见它，端视它，思量它。他的言辞，他那种言辞表达，从他自己嘴里出来，带着瞬间的体温脱口而出。那句话，无可置疑，出自语言之前的某种语言。先是那种目光，再是啐了一口。那是什么样的目光？是不带敬意的目光，从一个男人眼里射出，朝着一个年纪足以做他母亲的女人。这时候他说：拿着你的咖啡。 评：我非常怀疑这样生硬的直译是机翻的结果，当然我没有证据。这段话看得人疑窦丛生，不知道那个“他”到底是说话了还是没说话只吐了一口痰。这种时候译者应该迁就下读者的。改译如下：原形毕现了，我想着，心在发抖：我俩一交锋，原形就毕现。痰没吐到我身上，但吐到了我跟前不远，我可以看到它，检视它，思量它。这是他的辞令，他采用的辞令，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还是热的。一种辞令，无可置疑，在语言之前就有的辞令。先是一道目光，然后一口痰。什么样的目光？不带敬意的目光，一个男人就这样瞪着一个足以做他母亲的女人。呐：拿走你的咖啡。 十一，P7：Because in the look he gives me I see myself in a way that can be written. 文译：因为在他投射的目光中，他让我看见了我自己，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情形。 评：这句话应该是这样断：Because in the look he gives me， I see myself ，in a way that can be written.而文敏是这样断的：Because in the look， he gives me I see myself， in a way that can be written.后面一句意思还译反了。我的译法是：因为在他看待我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我自己，直如白纸黑字。

十二，P7：As they say on the bottle: old-fashioned drops, drops fashioned by the old, fashioned and packed with love, the love we have no alternative but to feel toward those to whom we give ourselves to devour or discard. 文译：如同酒瓶上所写：古典真露。酒之讲究在于陈酿，款式与包装具有爱的特点，这种爱，我们没有选择余地，但是那种感觉正在袭来，我们要将自己变成被吞噬或者被丢弃的人了。 评：一旦你觉得句子有点不好理解，那肯定就是翻译出问题了，没跑的。这两句是非常非常典型的文敏式翻译：理解错了，找不到逻辑，但编也要编得像模像样。Bottle理解成酒瓶，就只能把drops（糖果）理解成“真露”了，还“酒之讲究在于陈酿”。可是明明前文在用的比喻都是“糖果”，她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呢，哪怕查一下词典也不会犯这个错误了。这两句话是不好译，但意思是： 正如糖罐上所写：匠心糖果，古法制糖，覆注以爱——那是一种对那些吃掉我们或丢弃我们的人毫不退缩的爱。 十三，P9：He made no reply. There is an air of childlessness about him. Of having no children in the world but also of having no childhood in his past. 文译：他没有回答。他身上有一股孩子气。这世上已经没有孩子了，而他的过去也没有童年。 评：可笑不？不知道文敏老师是怎么理解她笔下这句话的。正确的意思是：他没有回答。他看上去跟孩子什么的毫无关系。在现实里没有孩子，以前自己也没当过孩子。

注意，这只是前十页里的错误。如果把整本书的错误都挑出来，我觉得可以另编一本小册子单独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