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偏见的历史学家也是好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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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写却又无从下笔,原因很简单,作者泰勒是个非常另类的历史学者,如果对他二战起源的说法有所了解的话,绝对是石破天惊。而如果一句话概括争霸全书中心思想就是维持欧洲从拿破仑至一战的“大和平”时期是因为“均势”,当“均势”被打破后欧洲不在是世界中心,而是被其他力量(美国)所摆布了。就阅读体验而言,比如作者某章节中只大谈特谈德意志对俄国的入侵,却避开不谈同时期俄国对欧洲的入侵。一战爆发前时间大谈法俄结盟的必要性,将英国的不作为完全开脱,一再强调德国蓄意刻意发动一战等等。对我而言这样一个极富偏见的作者,可是他的作品里有大量细节的考证和描述以支持他的论点,这样的作品应该如何评价?
允许我扯远一些,去想到些例子(想起了姜鹏的《汉武帝的三张面孔》内容)。
史记,汉书,通鉴对于汉武帝时期的历史都有记载,但三位著名史家的三部作品对于那场汉武帝时期的戾太子案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史记完全没有记载,好像司马迁完全没看法。汉书是从汉武帝轻信江充等人开始说,显然班固在明示汉武帝是听信了小人谣言。通鉴则从钩弋夫人的“尧母门”事件开始说,司马光认为是汉武帝自己封所谓“尧母”向众人暗示打算废太子,才有后面小人们跟风迫害太子造成最后的悲剧。如果根据司马光的看法戾太子案元凶正式汉武帝本人。那问题来了,三种看法哪一种才是正确的?什么才是历史真相?是不是历史学家故意撒谎了?
如果不能意识到历史取决于历史学家的“偏见”,以上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没有时间机器,使得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是实证历史,所以历史学家们依据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经验将他们认为最为重要的东西呈现于读者。司马迁是那场运动经历者,迫于压力他无法表达他的真实看法。但是不代表我们无法探知,其实报仁安书就是他抒发那场事件苦闷与无奈之作。(仁安是当时戾太子案的参与者,一开始太子寻求他帮助,后被仁安拒绝,但仁安也没有去逮捕太子,最后被汉武帝当作骑墙派杀死)。班固是在王莽之乱后出生的人,他是在大汉光复的风气下长大的人,自然有意无意的以一种正面的建设性方式表达对汉武帝的看法。司马光经历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元老,仁宗没儿子,过继英宗做儿子,但之后的人伦悲剧,把英宗逼疯了,有点相似的事件对于司马光不可能没有触动。其实三种看法最厉害最深刻的是司马光的,可是我们也并不能忽视司马迁和班固的看法,或者简单说他们是错的。还是那句,历史学家们依据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经验将他们认为最为重要的东西呈现于读者。 历史作品呈现了历史学家的价值观!
回到争霸这本书,泰勒的偏见难道不也是这种类似的境遇嘛,体现了他的价值观。他在1945年的著作《德国历史进程》就认为民族社会主义最终必然使整个德国历史回复到日耳曼的原始时期。泰勒是早期少有以特殊道路来解释德国历史的学者,特殊道路论指出纳粹之所以形成,是德国文化和历史在过去百多年发展的必然产物。进而认为小胡子其实与德国人存在一种象征关系,希特勒需要以德国人来满足其征讨的野心,但德国人其实也是借希特勒来达成征服周边国家的梦想。当中,泰勒指控日耳曼人早自查理曼的时期,就采取无止境的东进政策,威胁斯拉夫人。而对泰勒而言,纳粹激进的帝国主义,亦只不过是历任日耳曼君主所行政策的延续。是不是和争霸中德意志入侵俄国桥段对上了?也引发了他对二战起源的惊人看法。
很想借柯林伍德对历史学的定义收尾,第一,历史学是科学的,或者是由提问开始,第二,历史学是人文的,提出人们在过去确切的时间里所做事情的问题。第三,历史学是合理的,对所提出问题的回答,有根据有证据。第四,历史学是自我显示的,是通过讲述人类已经做过什么而告诉人们人类是什么。从这些看,泰勒的《争夺欧洲霸权的斗争》是一本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