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无畏往上爬

Caro是位神奇的传记作家，至今还坚持用停产近三十年的Smith Corona打字机。他从来收不住笔，普林斯顿本科毕业论文就洋洋洒洒写了235页海明威，逼得英语系开始限定论文字数。他的第一本书Power Broker是关于纽约大亨Moses,计划九个月完成，结果花了十年时间。期间因为没钱濒临绝望，直至遇到伯乐代理和编辑，三人开始黄金搭档五十年不变。写书的起因是干了六年调查记者的他，从纽约一座桥的事开始醒悟到权力未必来自票箱，大亨想做的事基本都能实现，Moses虽从未有过公职，却是真正型塑纽约长达四十四年的无冕之王。1975年出版这本书1246页，达当时单本装订极限，还是把原稿105万字砍掉三分之一。接下来拿奖无数，不再为稻粱谋，一心继续精研权力的故事，其实主要就研究LBJ一个人，因为LBJ是历届美国总统中耍弄权术王中之王(“political genius”），既是林肯之后大力推动平权的第一人，又是扩大越战涂炭生灵导致情人烧毁所有来往信件的政客。

LBJ传记从起初规划的三卷拓展到五卷，五十年来总算出了四卷。2012年交出第四卷，结尾也才写到LBJ继任总统，Caro原本预计再有两三年完工，2018年被迫承认大概还得两到十年。他每天正装领带去上班，笑称因为他的编辑及出版商从不问他何时交稿，他得自己塑造一种仪式感。

Caro自诩无意为“人”立传，他追寻的是“truths”，信奉的是”turn every page, never assume anything”。为了写LBJ，他说服妻子搬去德州，花三年时间切身体验hill county。准确来说，Caro写的不是LBJ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书全名是The Years of LBJ，篇幅宏大，像一部8k超长版美国往事，粉墨登场的众多配角和时代生活背景也是精雕细刻。众多渠道资料反复佐证，全方位立体塑造人物和社会现象，有趣生动。他每天目标写满三页千字，但下笔千言往往不知何时结束，因为他不能容忍还有未知或不确定的问题。有声书四十小时，朗读者Gardener也是著名金嗓子，1.2倍速听来也还是优美动听。

第一卷通往权力之路，写到1941年LBJ竞选参议员失败为止。Caro先用五章来铺陈hill county 的穷山恶水和LBJ祖辈的艰辛，特别是其父山姆为人民服务的政治生涯，为乡民们争取到养老金和公路，自己却未能逃避破产，后面山姆葬礼的万人相送也颇能说明人心不古。第六章LBJ才登场，自幼胸怀大志，要be somebody，准确说是成为美国总统。LBJ不好读书，不善打架，但自大学（师范学院）开始就掌握了通向权力之路的不二法门，不论理想和主义，不择手段结党营私。其一生做票买票，没有立场只有交易，深谙黑厚真谛和Patronage，皆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美国总统。

打国会山的第一份秘书工作起就是七日无休，一方面无耻无畏拼命往上爬，被誉为大佬们的”professional son”，在小国会小试牛刀操弄选举；一方面耿耿敬业服务选民，当日事当日毕。27岁时因德州大佬Rayburn的力荐成为新成立的美国青年协会德州主席，雇佣上万青年修公园。28岁就打着FDR的旗号有惊有险地打赢人生第一场选战，补选入众议院。初出茅庐但有勇有谋，乔定布朗兄弟的水坝。凭借新政的东风，第一年就被誉为最能为选区谋福利的众议员。让hill county 终于能像城里人一样进入电气化时代，享受现代化的便利，1939年底通电，其后许多出生的孩子以林登为名。接下来众议员连任再无对手，但众议员的游戏规则就是论资排辈，新手是没有权力的，11年的众议员LBJ基本不参与辩论和立法，不表态不选边，沉默的目的是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为了进军参议院，为了赢，be somebody，就像他幼时游戏一样，如果他不能成为焦点他干脆不参与。

1938年起FDR选第三任的欲望已是路人皆知，除了民意的障碍，毕竟最多两任是没写进宪法的金科玉律，副总统Gardener成为最大绊脚石。LBJ坚定地站出来成为国王的人马，成为德州议员中唯一站在老乡Gardener对面的那一位，而且丝毫不顾Rayburn的规劝。其实Rayburn也很矛盾，苦出身的他理念上他是FDR的忠实拥趸，但毕竟却不过和Gardener几十年的情面。FDR当然也投桃报李，Brown兄弟也拿到修建德州海军基地的大合同，一位junior 众议员从此可以上达天听，甚至和FDR讨价还价，精准的政治计算让LBJ关键时刻准确站队并成功上位。Brown兄弟作为背后的金主对LBJ有求必应，那年头一场选战不过数千美元。Rayburn终于当上议长，却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临危受命的LBJ一周内弄来4万5千美元，并且精算定向出77个艰苦选区。而且LBJ给每位受益人提前电报通知款项明细，确保他们收到驴党选委会的支票时明白他才是救星。每人捐款上限5000美元不能阻止LBJ安排手提箱里的material流动到需要的人手里，就像阿扁女儿所言，你们谁没从我老爸那儿拿过钱？特别是选战最后一周，10元一张票，有钱才会赢。LBJ不只是超级募款员，还热情洋溢地提供其他服务，安排大牌助讲人，写讲稿，乔工作，替FDR草拟回信等等，就像他在国会山小秘书一样有求必应，当日事当日毕，而且感谢求助人，并再次询问是否还有其他可以帮忙的地方。当年的民调还很粗糙，乡下人也没电话，LBJ通过资助各选区发放选民邮资已付明信片收集选情，给FDR提供第一手情资。在投票日当天通过信息时间差继续运作催票做票，LBJ是驴党免于众院失守的第一功臣，估计有三四十议员包括几位重量级人物被他最后三周的及时雨拯救回来，32岁的junior众议员成为举足轻重的全国性政治人物。LBJ当然不是金权体系的始作俑者，却是对游戏规则深刻理解并一以贯之的佼佼者，而且新政带来的巨大工程项目让金主们乐于慷慨解囊。

1941年4月德州一名参议员去世，FDR安排在例行白宫记者会那天先接见LBJ，然后让他在闪光灯下白宫的台阶上宣布参选。这次可不是狐假虎威，而是真正地全面加持，毕竟半年前FDR在德州大胜拿下80%选票。德州选举地广人稀费钱，往常这么一场补选五到八万美元，LBJ的花销是前无古人，有人估计起码五十万。LBJ的演讲一如既往的糟糕，1937年他还能不时脱稿即兴，1941年他继续和听众没有眼神交流，全无四年前的warm & individual ，变得mechanical & cold，靠着最后的抽奖逼着听众们熬到rally最后。而他的对手Mann是虔诚信徒和足球明星的检察长，接下来广播明星出身的O’Daniel，都是口才洋溢。O'Daniel三年前还是政治素人，弄神装鬼般征求听众意见，号称四万多明信片都要求他选，只有三张反对票说他too good for the job，打着给每位65岁以上每月发35美元的幌子出人意料地赢了州长，要知道这得花1亿美元，相当于当时德州每年政府预算四倍。

LBJ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开票后他一路大幅度领先，评论说买到了每一张墨西哥人票，实情是好多票头们收了LBJ的钱，却没有在投票日催出该投的票。致命一击来自酿酒业主们害怕O'Daniel输了会继续做州长而推动禁酒，临夜开会决定要送神去华府。德州的选举不是当天结束，偏远乡下的票要开好多天，只要不结束，想做多少张票不过就是数字，最后LBJ输了1311票。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但LBJ自知输在了大意轻敌，十年来日夜无休输在了一刻的懈怠。

挫败后的LBJ依旧是FDR的金童，国税局查Brown兄弟的偷税问题，查出百万美元以上非法政治献金，结果还是被FDR关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FDR直到去世也不知道他的金童压根就不信奉他的理念，LBJ关心的只是风向。败选后LBJ最要紧的是修复和Rayburn的关系。直到1961年死于任上，Rayburn都是国会山的老大，也是LBJ最大的政治基石。被背叛过一次，Rayburn只是不再对LBJ无条件的爱，但还是爱如父子，当然有珍珠港后LBJ参军以及Lady Bird的原因，但LBJ一直谨记他professional son的专长，kiss Rayburn’s ass，因为总统来来去去，国会老大17年都是一人。

祝福Caro健康长寿，希望第五卷早日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