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杯阁书札】桥的隐喻
迈赫迈德·帕夏·索科洛维奇石桥,一座德里纳河上的石桥,一座由波斯尼亚血贡儿童出身的土耳其宰相下令建造的桥,一座连通东西方(萨拉热窝的奥斯曼帝国分部和土耳其帝国在巴尔干地区控制的其他城市的交通要道)、联结过去和现在的桥,自1571年(当时的波黑正处于奥斯曼帝国统治之下)落成后,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被炸成二段,经历了300多年风霜雨雪,见证了巴尔干半岛各个民族的融合、摩擦、分裂,国与国疆界的扩张与收缩,更见证了大河两岸成百上千万普罗大众的生息、悲欢、离合。 就大桥建造者的主观愿望来看,既可能是其主宰大权后扩张野心的产物,也可能缘于孩提时代渡河不易的家乡情结。然而,从大桥落成的那一天起,她本身便有着一种宏伟的象征意义,对沟通两岸、方便交通的渴望和欢迎,对由此而来的思想撞击、文化冲突、民族矛盾的忧虑和恐惧,在无数个黄昏和夜晚,在大桥“城门”上聚集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沉默、或热烈,或紧张、或放松,或享受着安稳富足、把酒桑麻的好年景,或承受着洪水泛滥、炮火纷飞的坏日子。 全长346千米、流域面积1.96万平方千米的德里纳河Drina River位于欧洲东南部巴尔干中部,由源自迪纳拉山区的利姆河和塔拉(Tara)河和皮瓦(Diva)河汇合而成,向北流淌,在别利那区注入萨瓦(Sava)河。河流两侧大部分是陡峭的峡谷山脉,全河有206公里被当做了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的天然分界。沿河主要城市有维舍格勒和兹沃尔尼克。 伊沃·安德里奇(Ivo Andric,1892-1975)生于特拉夫尼克附近的多拉茨(当时属奥匈帝国统治,现属波黑)。两岁丧父,跟母亲一齐到了姑母家,在维舍格勒这座混杂着塞尔维亚人、波斯尼亚人、阿拉伯人、犹太人、茨冈人的小城读小学。13岁时,伊沃·安德里奇小学毕业,去前往波斯尼亚首府萨拉热窝上中学。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放弃了外交官的身份,在软禁状态下,隐居贝尔格莱德,专心致志进行文学创作。从1942年至1944年,完成了波斯尼亚三部曲:《特拉夫尼克纪事》(1942)、《德里纳河上的桥》(1943)和《萨拉热窝女人》(1944),均于战后1945年出版。1961年,“由于他作品中史诗般的力量——他藉著它在祖国的历史中追寻主题,并描绘人的命运”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德里纳河桥》是一部以维舍格勒为背景的长篇“叙事诗”,没有曲折悬疑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值得大书特书的英雄人物,书中的故事全发生在波斯尼亚的维舍格勒,安德里奇依托对自己童年的回忆,通过记述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文化、不同职业、不同阶层,但在同一片土地上,同样普通、同样真实的上百个小人物的生存、思想与命运,表达出强烈的民族感情——对和平与战争的悲叹,以及对河流两岸和解的希望与绝望,具有一种史诗般的独白效果。 身为塞尔维亚语作家,安德里奇当然有着对本民族的眷顾期许,但在他的作品里这种民族情感流露相当克制。事实上他也有着参与民族独立事业的激情。1908年,奥匈帝国吞并黑塞哥维那和波斯尼亚,安德里奇带着一批年轻人投身到政治事业中。他被推选为一个名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进步运动”的首领。这个秘密社团的任务并非招募游击队员射杀奥匈侵略者,而是以团结塞尔维亚青年与克罗地亚青年、让双方放下仇恨裂罅为目标。1945年二战结束后,安德里奇曾任南斯拉夫科学艺术院通讯院士、联邦国民议会议员,并曾担任南斯拉夫文学家联合会主席多年,遗憾的是,他终其一生,都没有看到这片土地上族群矛盾的彻底和解。他逝世后,随着南斯拉夫的解体和巴尔干地区民族情绪的激化,他被克罗地亚人指责为“大塞尔维亚主义者”,在克罗地亚国内被列入黑名单,他位于波斯尼亚的雕像在21世纪被当地克族人捣毁,而部分塞尔维亚人将坚持“南斯拉夫整体”思想的安德里奇视为叛徒…… 2007年,大桥因为地处具有重要地理战略意义的位置,见证了巴尔干半岛、奥斯曼帝国和地中海世界之间、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进行的重要文化交流。对这座桥的管理和维修也涉及到不同的政治和文化势力:奥斯曼帝国之后是奥匈帝国、南斯拉夫联邦和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共和国,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无需怀疑,安德里奇和他的作品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