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犹太教》:以色列人为什么没有发展出近代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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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可以从圣诞节说起。
2017年圣诞节,我接到了爷爷离世的电话。2018年,我立下再也不过圣诞的誓言。2019年,我知道了我是“贪心且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天还是圣诞节。2020年圣诞,在学校三楼食堂吃了羊肉面片和烧烤,食堂阿姨还劝我十点快回宿舍。
2021年圣诞,预演的片段终于如梦里一般出现,就像早该如此。
所以,我是不过圣诞节的,甚至讨厌圣诞节。
和我一样,犹太人也不过圣诞节,他们心中的上帝从来不是耶稣,而是一个叫耶和华的神。
他,暴躁、狂野、喜怒无形,还又选中了犹太人,永结契约。
二
韦伯从远东回到了中东,他选择了以色列和古犹太教,继续佐证他的宗教社会学。
韦伯曾提出判断一个宗教是否具备理性存在的两个标尺,一个是宗教对巫术摆脱的程度,即“祛魅”;另一个是,神灵与世界的关系以及宗教与世界的伦理关系进行系统统一的程度,也就是韦伯分析的“天职观”。
那么,古犹太教如何。首先,他们是完成了祛魅和反巫术的。
以色列或巴勒斯坦地处欧亚非交界之地,商贸发达而充满奶与蜜,为各方势力所争夺。埃及、波斯、腓尼基人,他们多次入侵此地,统治或驱逐犹太人。多灾多难的犹太人似乎一生都在被征服的路上,在俘囚与逃亡的路上。
其次,自然灾害严峻频发,沙漠、旱灾,奠定了犹太人农耕与牧羊人的双重势力。
在早期,犹太的农民与城市氏族便与游离沙漠的贝都因人互为敌对,还有吉伯林姆等寄居者。他们影响着犹太人的生活,又融合于犹太人之中,受寄居者法的保护,却又没有政治权。
犹太人的生存境遇就是这般。公元前18世纪前后,犹太人在族长时期被拘留于埃及,而摩西将他们带回以色列,在这途中,耶和华在红海打败了敌人,摩西成为了耶和华和犹太人的中介,耶和华逐步成为犹太人的神。
耶和华,是战神,也是自然灾害之神,是野性和狂性的,这为他朴素的非理性特征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也是友善的神,为人民带来和平与甘露。
三
耶和华是一个怎么样的神,如何在这途中实现祛魅和反巫术。
首先,耶和华与犹太人建立的契约同盟。耶和华与犹太人的契约不仅仅是契约当事人在神的保护下彼此缔结契约和建立兄弟关系,而是与神本身的契约缔结,当契约遭到破坏而神施行报复时,神所坚持的不止神在他保护下忠实的契约当事人的权利,更是神本身的契约权利。耶和华与犹太人是一个契约的共同体,他们有着一致性。
在这样的契约之下,耶和华得以成为犹太人唯一的神,他创造了整个世界和人类,世俗的一切由神所创造,人没有了印度教般追求救赎或来世的观念。另外,犹太人也成为了耶和华的特选子民,这样的信仰内存在价值的不平等,犹太人优越于其他民族,而注定要成为世上的支配者。
其次,先知与祭司的反巫术化。在早期的先知与拿比中,巫术也是存在的。先知以狂迷的忘我来宣告神谕,他们向公众进行公开的宣讲,又或订立小册子,攻击当权者,宣布灾祸如何到来或惩处何人。当时的先知是狂迷的、巫术的,充满精神的病理,而这被视作神圣。直到王国时代的到来,即公元前11世纪大卫统治定都耶路撒冷后,利未人被视作官方的祭司。
利未人到底从何而来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如何成为祭司阶层也不得为止。我们知道的是,他们早期是客族的吉伯林姆人,在长期的过程中,他们成为祭司团体,后被官方所确立。此时,他们发展出关于耶和华的律法,是关于契约的权威凭证,犹太教得以反巫术。
再者,是犹太人对偶像化与其他邻邦巫术的反对。耶和华与人民建立契约,并生长于山顶,他并不需要祭祀和牺牲。而他的正脸又从未被人见过,保持着神秘的色彩,这使得他并没有雕像和画像,一直以无像化存在,这又为人民追求人神合一关掉了途径,不至于走上印度的神秘主义。
耶和华之神圣与洁净,使得他反对祖宗崇拜、死者崇拜、星宿占卜,犹太人将这一切视为“不净”,被纳入的自然神话也被扭转到伦理的方向。
因此,犹太教与耶和华所看中的从来不是彼世或救赎,而是现世。他所着重的是对神即耶和华命令的理解,先知与祭司阶层的使命便是理解耶和华的神谕并传达于人民,他们的尊严感也着落于对耶和华的意图惯常拥有意识清明且足以言传的理解能力。
“耶和华的本质丝毫不含超自然的成分,亦即不包括任何无以理解和无从掌握的那类彼岸之世。他的动机不离人类的理解范围。”律法的目的就是使人民避免触犯禁忌,能够跟随耶和华的命令行事。
因此,在契约上、在先知与祭司上、在反对偶像化上,甚至在使命上,犹太教都实现了对巫术的摆脱和逃离,具有了鲜明的理性特征。
四
那么,神灵与世界的关系以及宗教与世界的伦理关系进行系统统一的程度如何,犹太教能否孕育出清教中的“天职观”。
答案是不能。
在耶和华的契约共同体之下,犹太人还是不断地遭到欺辱和灾难。在这过程中,犹太人产生了一种伟大的神义论与末世论:以色列的屈辱命运正是为了实现其世界性救赎计划的最重要的手段,这是为了净化以色列民族,以色列苦难的神义论全部意义在于贱民民族境况的荣耀化和在此境况中忍耐坚持到底的荣耀化。
在他们看来,世界是灾难与美好的二分,现在的世界是充满灾难与不公平的,而未来的世界必然是耶和华统治下的、犹太人支配的美好世界。但在这实现之前,犹太人必须忍辱负重,经受痛苦的磨练与净化,他们相信自己是最优等的民族。
和世界各地都不一样,他们不认为世界的美好存在于过去和古代,而是在未来。他们摆脱了因果循环与预定论等罪行救赎观念,而是孜孜不倦地追求一个更公平和正义的未来。
在这样的伦理关系中,他们在不断的苦难中加强自我隔离。他们反对其他民族的信仰、禁止通婚、禁止与外族人共食,他们形成了割礼、安息日等自己民族的仪式,作为区隔他人与明确自我的象征。
在消除现世不平等的灾祸到来之时,也必然有“余剩者”,犹太人所追求的就是使自己成为“余剩者”,因此,他们自愿隔离于其他民族,自愿受苦,自愿成为贱民民族。他们遵守神的选择,孤芳自赏。
这样选民思想为耶和华共同体普遍而原始的对内与对外道德的二元论奠定下层结构。他们发扬无差别的爱,他们严格反对对本民族内部奴隶、穷苦人的压迫与剥削,主张对他们的爱,制定法律保证他们的自由和赎身权利。
在经济领域,高利贷被禁止在民族内部,犹太人必须严格遵守,而对外族人则无所谓。这使得犹太人的经济伦理难以导向理性化的救赎论,在他们的经济活动中也不存在清教中的“救赎确证”之说。
因此,犹太人并没有追求彼时救赎,也没有所谓的“天职”,他们的一切活动只是出于信仰,追寻耶和华统治下的未来美好,他们对内友好严肃,对外区隔,在英雄主义的苦难沙漠中迎接甘霖的到来。
五
犹太人就是这样在周遭的纷繁复杂中坚守着,追求着,“以色列打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农民的誓约共同体站上历史舞台,然而环绕在周遭的世界却是有着高度发展的书记文化、城市组织、海上贸易与商队交易、官僚国家、祭祀智识、天体观察及宇宙论的思索。”
他们的人生态度取决于未来由神来领导的政治与社会革命的观念,有一种高度理性的、现世内行动的宗教伦理。
在这途中,他们视自己为耶和华的工具,而我们何尝不可认为神也是人类的工具。犹太人借助神来追求一个美好的国度,那里尽是关怀、公平与正义,那里有人类的大同世界。
如果是我,我愿做耶和华的子民,而不是耶稣的子民,我选择不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