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流鸦就像焚毁的纸片
深濑昌久与东松照明、细江英公、森山大道一起被认为是日本战后摄影四大巨匠。
深濑昌久活跃于日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其代表影集《鸦》被《British Journal of Photography》杂志
评为近25年来最好的摄影集(2010),一个名副其实的“灰”大师。
深濑昌久是非常“个人”的。他关注的题材既不宏大,视觉也并非恢弘。更像一口向个体内在深掘的“井”。
深濑昌久的摄影集如同一本“私”小说,叙述的只是跟自己的生活密切相关的故事。比如他的两个重要主题:他的第一任妻子——“洋子”;他的自我的外在隐喻——“鸦”。
这种选择当然跟日本文化自身的特性有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个个人看似下意识的选择都摆脱不掉与生俱来的文化基因。
我们的选择也是时代的选择,或者说时代的印记通过每一个个人的选择反映出来。包括时代犯下的罪恶、谬误和造成的创伤。
二战失败后的日本,那种失落困窘的社会氛围,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家艺术家。参照中国文革后的伤痕文学和随之而来的先锋派。这有点像一个民族的文化在重创后寻求一种自我修复和情感补偿。
在时代之河流的波峰低谷中,每个作家艺术家都在其中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这条个人的道路也终将会像千万条支流汇入民族文化世界文化的大江大海之中。
不得不提到日本文化在美学上的几大特征:侘寂、幽玄、物哀。
尤其是物哀的传统,这确实跟岛国的地理自然因素有关,一切都源于有限,因此就显得更加忧患。这种文化上的焦虑渗透进每一种艺术形式中,极端、暴烈、迅促又轻盈、幽寂、空灵。很矛盾,冲突强烈。连他们对待肉欲的态度给人的感受也是相当阴郁的,有一种朝生暮死及时行乐之感。
这些特征在深濑昌久身上也表现得很突出和明显。即使拍摄自己的妻子,在他们关系最紧密最亲密的时刻,你也能从那些过于私密的生活场景中觉察到隐匿的焦灼。这个焦灼的意思在这里指他对妻子的爱和情欲像火,能够灼伤人。那些构图也很怪异、异样,让人有窥探感,冒犯感,侵略感。
「洋子」
他们共同生活13年,在1976年的时候分开。
至于原因,听听洋子本人怎么说:
他一天到晚就只想着拍照拍照,在这个世界上令他留恋、牵挂烦恼的,就只有他自己。
要说还有其他的生物的话,就只剩下那只叫做“小拙”的笨黑猫。在和他同居的十年间,他只看镜头中的我,每一张有我的照片,也不过是他的自我投射而已。
他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三十九岁,懂得收敛自己的酒瘾,也稍微以世间往来的程度关心自己的家人,然而作为共同生活者的深濑,仍然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自私混蛋。
艺术家大多是自私自利的混蛋,他们榨取自己,也利用别人。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深濑昌久离婚六个月再婚,第二任妻子佳世子。但他似乎无法从上一次婚姻失败中恢复,开始酗酒,陷入长期的抑郁和痛苦之中。
他把镜头转向了鸦。
那些如焚毁的纸片般的鸦群就是他曾经过度的热情燃烧之后的残余和灰烬。
「鸦」
“那些流鸦,它们本身已不是重点,我自身已是其中一只。”
这部摄影集拍了大概十年,被誉为“灰暗的杰作”。但这是有情感深度的灰。
情感和生活状态的灰暗影射在摄影活动中造就影像的灰暗。颗粒粗糙,形象模糊。阴郁、晦暗、压抑,充满绝望。就像摄影师的内心象征,一切都在昏暗中,光影的过渡不再那么界限分明,而是暧昧不清。
我决定给自己的作品做一次展。我拿照片给Shoji Yamagishi,让他想个题目。我觉得"Tonpokuki"(注:意为"逃往北方的日志")似乎不错,但Yamagishi认为听起来像什么药的名字。既然有这么多乌鸦的照片,他建议干脆就以此命名吧。这又不是动物摄影,我想。不过,然后我倒想起tabi-garasu的表达(注:字面为"流鸦",双关"流荡者")。因此,我定下题目"乌鸟",或者"鸦"。
这张摄影作品,在第四届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上展出时,售价200万元
一个雨天的周日,我呆呆的向外望。阳台栏杆上,雨滴在凝聚。旁边就是相机,所以将眼前所见拍了下来。那时候,我尚未有相机随身的习惯,但突然,我决定无论何时出门在外,都要机不离手。这样持续了有些时候。去我原宿办公室出勤,或是周日步行去上忍池的路上,我都会拍一拍。从我搬到原宿的那年秋天开始,脖子上挂个相机已经成为我的例行;曝光有一百卷了,就统一冲洗。
1992年深濑昌久在喝醉后摔伤,丧失语言与记忆,从此无法拍照,2012年病逝。
荒木经惟曾说,“深濑的鸟,就是深濑自己的化身。他教会了我,摄影也是一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