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游戏和修行
永远感念,二十岁的时候既遇见了Michel Foucault,又遇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更像是旧相识)。从夏天的西方文论课上听来福柯的名字,看到他英俊的法国人的鼻子和光头,听来杨老师对他的揶揄:“福柯更像是炸弹,一击炸毁了西方哲学的大厦。”没听来的,是我在秋冬的心驰神往里读到的“他的一生,洁净,高雅,我行我素,超凡脱俗”,是他亲笔写下的:“每一个个体的生活难道不可以是一件艺术品吗?”“不要怕,要相信你的自我。不要害怕活着,也不要害怕死亡。要有勇气,做你感到你应该做的事——去希冀,去创造,去超越!”记得为他对我这样鼓励而和母亲电话里喃喃,在书店里看到他满架横陈的传记和书籍内心漫溢的雀悦自信,还能记得把他的海报买来平铺在书桌上时的小小欢呼:我对理论的激情褪色了,但我会永远爱他的“伟大的尼采式的探索”的一生,爱他像锻造艺术品一样锻造生活的美学,爱他时时处处对古希腊和古典学的幽幽思忆和细密考证。在福柯这里,我重新把握了做学问的初心,“那种能够使人超越自我的好奇心”;我爱上了古典的智慧、古典的医学和哲学、古典的一切,爱古希腊人追求的节制的美学,“人生的大错是在身体的舒适和灵魂的宁静之外奢求多余之物。”“关心自己的灵魂,从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伊壁鸠鲁)是的,我会爱“快感的享用”“自我的呵护”甚于“认知的意志”,就像我终究爱哲学家甚于爱冰冷细腻的思辨般,向往他灵魂里某种古老的东方风格,他在心底实践的“在一切方面都是温和的、有着淡淡的痛楚和轻柔的快感、有着适度的欲望和不甚疯狂的爱情”的生活。伊凡借宗教大法官说:“我们也珍视弱者。”那些破碎的、稀薄的、扭曲的“有疾病的灵魂” 也是福柯哲学的关切,也是一切博爱的人文艺术最心疼的孩子。你要记得那封古希腊哲人寄给忧虑不堪的人类的信:“学会高兴吧。我希望你永远不缺乏喜悦。我希望你的家里有很多的喜悦。你的心中也会有很多的喜悦……请你把你的目光转向真正的善,为你的财富感到幸福吧!但这一财富是什么呢?它就是你自己,它是你的最好部分。”原来小刀般的解构,也有它的温度。理论是灰色的,而分析之树常青。感恩福柯,他继续教我怎样探索智慧、爱生活、充满勇气,他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尼采、德里达、弗洛依德、康德、海德格尔、巴塔耶、布朗肖和更多敞开的先知的心灵带到我面前,启示我进行艰苦的思索,看到更多群体和这个支离破碎的时代的阴影和旋转的面孔,去享用人生,去发明自我。
“想自我拯救的人应该在一生中不断地关注自我。”穿越大海,冒险向捉摸不定的目的地进行一次前途叵测的旅行,探讨由萨德首次探测过的那片广袤无垠的阴影。“你总可以自由地认识属于你玩的游戏。”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