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好的译本
这是一本论战之书,因此给读者和译者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原因大致有这么几条:
1、作者在抨击“本真性的行话”时采用了非常丰富的修辞策略,有时直抒胸臆,但还有很多时候采用了“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的反讽口吻,戏仿抨击对象的语气和思路。如果译者不留心,就会把这类论述照单全收,当成作者本人的主张。
2、作者善于挖掘抽象观念背后的社会内涵,但这些政治-社会-经济-文化语境对于今天的中文读者来说往往是不熟悉的,因此很多论证内容就不易读懂。
3、作者在行文中大量引用了雅斯贝尔斯、博尔诺夫、海德格尔等人的文字。因此读者不仅要熟悉阿多诺,还要对这些作者有基本了解。当然《时代的精神状况》、《存在与时间》和《路标》等主要著作已经有了中译本,但阿多诺在引用这些作品的时候,特别注重文句(毕竟这是一本“语言批判”著作),往往是针对字面意思进行解读和发挥,而现有的中译本未必保留了阿多诺挑剔的那层意思,这也就给本书的中译带来了更大的难度。
假期有空,对照原文大致翻阅了谢永康教授的这个译本和另一出版社的夏凡译本,两厢比照可谓高下立判。
谢译本有几个重要的优点:
1、从德文直译。相比较之下,夏凡译本中大量的处理均缺乏德语文本支持,而是取自Knut Tarnowski、Frederic Will的英译,但又在出版信息中未予说明。
2、紧扣原文。很多中译本有个特点,遇到原文不好理解、含义吃不准的地方,就用个四字成语或者网络流行语蒙混过去。这方面夏凡译本堪称标本。而谢永康译本则基本做到了吃透字义,如实呈现(当然,也有“人五人六”这样的让人遗憾的译法)。
3、还原引文。基本标注了引文在《时代精神状况》、《存在与时间》、《路标》等中译本里的页码,让读者便于查考,并且在现有中译与阿多诺引用有差异的地方调整了译文。
就我翻看的部分内容看,谢译本错误很少,而夏译本问题很大,基本不值一谈。
现举几个谢译的句子献疑,也期待就教于译者和其他读者。
1、
Nach deren Begriff ging nichts Natürliches unverwandelt durch den Tod hindurch, kein Von Mensch zu Mensch ist jetzt und hier die Ewigkeit und gewiß kein Von Mensch zu Gott, das diesem gleichsam auf die Schulter klopft.
谢译:
按照救赎的概念,没有自然物是不加变形就经历死亡的,任何“从人到人”的变形都不是此时此地(jetzt und hier)的永恒性,并且肯定也不是“从人到神”的变形,好像这个神伸手便可触及似的。
——这里“Von Mensch zu Mensch”似乎更宜理解为暗指马丁·布伯“我与你”之间的关系,而非“变形”。
参考译文:
按照救赎的概念,没有自然物穿过死亡而不被变形,没有“从人到人”的关系在此时此地就是永恒性,当然更不用提“从人到神”的关系,就好像人可以拍神的肩膀似的。
2、
Für diese Aufgabe, die angesichts des Entsetzens nicht einmal mehr durch ihre Komik versöhnt, hat Bollnow den besten aller möglichen Namen gefunden, Seinsgläubigkeit ; der Anklang an die Deutschgläubigkeit ist sicherlich Zufall.
谢译:
对于这个任务,这个鉴于恐惧而绝不可能再与诙谐相和解的任务,博尔诺夫找到了所有可能的名称中绝佳的一个,即对存在之虔诚(Seinsgläubigkeit);其与对德意志之虔诚的相似肯定是一个意外。
——这里Deutschgläubigkeit是暗指纳粹时期德国宗教界为投靠民族主义政治而兴起的Deutsche Glaubensbewegung,宜加注释。
3、
Denkbar ein gesellschaftlicher Zustand, in dem die Menschen den Tod nicht mehr verdrängen müßten, viel-leicht anders ihn erfahren könnten als in Angst, dem Mal kruden Naturstandes, den Heideggers Lehre mit supra-naturalistischen Worten verewigt.
谢译:
这样一种社会状态是可想象的,在其中人们不再必须排遣死亡,或许可能会将它经验为在畏(Angst)之中粗鲁的自然状态的标志,海德格尔的学说借助于超自然的词汇将这种状态永恒化了。
——anders als in Angst,宜理解为“畏之外的某种东西”。
参考译文:
这样一种社会状态是可想像的,在其中人们不再必须排遣死亡,或许可能将死亡经验为某种并非畏的东西——畏是海德格尔学说借助超自然的词汇永恒化了的一种粗鲁的自然状态的标志。
另外有些小问题,像胡塞尔的还原(Reduktion)翻译成缩减之类,译者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不过或许还是适宜在注释中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