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现象学的高技术力玩法
不愧是德国现象学学会的前主席,能够在这本不长的作品里如此有效地运用现象学方法内部地、深入地同时也清晰地对时间的将来与已去进行分析,将其延续到机遇以及希望的现象学分析里,并在对世代生成性-家庭之中得到了分析之可能的例证。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第一二讲对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分析,其根本要素是否认他们把时间给量化了,而这在我个人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其偏离主流的阐释方法,然而它有双重的必要性,其一是拒绝海德格尔对古希腊的批判,从而至少就时间问题,古希腊并没有对其行遮蔽。第二是为了让数作为一种周期性可以是一种对时间的原初经验,从而在最后一章批判海德格尔没有考虑到这种周期性并最终把自己的理论推向社会和实际。这也是为什么第三章现象学对时间的解说与柏拉图等人如此相像,毕竟就是在拿前者解后者…… 第三章重新强调了当下作为将来之未来以及由此投射的过去之已去之间的必远之近,由此否定了胡塞尔对内时间意识的分析,它预设了一切对将来的意向都带着要将其充实的需求。不过第三章和第四章之间其实有着明显的差异:反思行为需要对行动之可能性的信任,它将真正新的未来之物带入现在,也就是说,要把握机遇;与此同时,这种反思也需要对他人的信任,正是他人才能到达那个自己永远无法到达的“那里”或者“背后”。也就是说,要尊重习惯。二者不可分割。这分析和第三章典型地相似,但后者是对知觉的分析,它具有奠基性,不以反思判断力的日渐匮乏而转移;而后面几章其实是对这种匮乏的考察。此时,传统和机遇都在理性化科层化的社会里逐渐消失,人们再难去把握机会以及尊重他人,而是跟随指令活动。 黑尔德由此提出,在今天的情况下,希望现象学和世代生成性可以为对机遇的追求和传统的尊重提供可能。希望现象学把希望分类为一种充盈着的情绪和一种对具体事件的充实的渴望,后者很常见,前者则是对彻底绝望的一种感受,它使此在向意外完全敞开。这二者是游移且可以同时存在的。黑尔德由此反对斯多葛主义对充实的拒绝而返回到一种平静的情绪里以及加缪的彻底为他人做事来达到充实以反抗绝望。世代生成性则是对有死性的反扑,黑尔德认为日常意义上的时间有着度日和感受代代更替两种模式,后者来源于家庭关系(不由得让人想起列维纳斯),它使得人们生成爱,这种爱又使得人们愿意放弃自己的位置让给自己创造力的产物。这也反过来使得人们要尊重自己生活世界里的周遭他者。但是这种情况也随着家庭关系的逐渐理性化而走向危机,黑尔德没有对传统的缺失提供解决方案,但希望现象学显然是更重要的部分,它为未来的继续发生提供了知觉以外属于理性的部分。 然而,很容易发现这种新解与重复这一概念的紧密相关性,在世代生成性里不用多说,这个词本身就暗示了重复性,并且因为重复产生的差异使得人们可以脱离流俗的时间观念,对自己的创造-孩子,未来等获得感知。在希望现象学里,希望正来自于对他人境遇与自己不同的一种认同。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诡异,即为什么重复总是和人有关系,尤其是实际上,让我们感受到重复的基底,通常都是一些工具而非人本身——比如收音机两次重复播放带来的差异。此时,黑尔德担心的人的工具化(比如妇女的职能成为单纯的生育)就不像一个问题而像一个逻辑蕴涵——尽管这里明显有二分的张力。回到第四章,对传统的讨论,具有到达他人的那里的愿望显然不只需要他人——对人,除了一种共性的认同,还有一种绝对的他异性的排斥——而且还需要对到达途径的信任,从而让他者保持为他者的同时尽量与自己切近;机遇之能把握也显然不能仅仅靠对行动本身的信任,而是对技术具有达到未知之处,具有不为人知的潜力的信任。再说,就列维纳斯而言,对他人的基本情感总是一种为他人的感受,黑尔德谈论的反而是派生而非原初的,如果还认为它具有原初性,就不能认为是对人的,而最好是对别人使用的技术的。 这些都要求在人与他人之间加入第三个变量,也就是技术-工具,当然不能流俗地认为技术仅仅是工业化意义上的技术,它实际上是更大的范式转换,比如留声机带来的对重复中的差异的放大。在技术进入视角之后,传统就被铭刻入技术而非他人中,而机遇也在于发挥技术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技术总是人使用的技术,因此一般来看我们很容易认为真正带来传统和机遇之可能性的是人而不是技术。不过,当技术被关注,婚姻问题和爱的问题仿佛就成了如何发明一种技术来延续世代生成性,而世代生成性的延续本身也是一种技术而不是一种原初之物——技术发展带来的生命延续已经使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日益常见,因此它很容易就被消解了完全不需要家庭作为建构,所以说世代生成性只会成为黑尔德之政治模型得以延续的技术选择。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拒绝讨论它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黑尔德的论题需要一个更上层的架构,它开启了技术之思的道路。 当然,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在加入技术后依然是成立的,尤其希望现象学一章着实精美漂亮让人爱不释手,第四第六也很精彩,只不过我怀疑它不是一个简单读物——当它运用后期海德格尔的《时间与存在》时,事情就危险了,我个人宁愿不去讨论这超越此在的时间定位问题,当然,黑尔德也没有讨论此问题,从而再次展示出其操作的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