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强暴了你
初读罗曼·罗兰的《米开朗基罗传》，觉得很是诧异。跟贝多芬那种钢铁意志和善良本性不同，米开朗基罗不但意志薄弱、性格懦弱，完全没有强者风采不说，而且还争强好胜、心胸狭隘，跟同时代的艺术家们关系极差，可能唯一可取的就是他在雕塑、壁画上的卓越成就吧？我很是不理解罗曼·罗兰把他选入《名人传》。虽然按照罗曼·罗兰的本意，“英雄”并不一定是卓有成就的人，但我理解至少应该是个“强者”吧？否则也太滥用了“英雄”一词。
基于这个疑问，我又去看了米开朗基罗的一些其他资料，如《极简西方艺术史：米开朗基罗》、英国人拍的一部纪录片《米开朗基罗 The Divine Michelangelo》等——这也是我们这些对欧洲文化不了解的外国人读罗曼·罗兰《名人传》的苦恼：他往往跳过那些浅显的背景而直接指向人物的深层内心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我对米开朗基罗的认识逐步全面而完整起来，慢慢改变了最初的观点，也理解了罗曼·罗兰那句著名的评论：“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仍然热爱它。”
诚然，米开朗基罗是一个性格懦弱、意志薄弱的人，他屈服于教皇的强权，历经9届教皇人人奴役他而没有一个例外。他希望专注于雕塑创造，而这个单纯的愿望只有在他出道初期才有机会，后面的日子他的工作都是被教皇单向安排的，塑造青铜像、创作湿壁画，甚至成为建筑设计师。从“中庸之道”的角度来说，他无疑是那种“不及”的典型，非“强者”。但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看，所谓“强”能又能强到什么程度呢？贝多芬固然是个顶尖强者，要“掐住命运的喉咙”，但晚年的他仍不免顺从：
我的一份命运真是艰苦已极。但我听任命运安排，只求上帝，以它神明的意志让我在生前受着死的磨难的期间，不再受生活的窘迫。这可使我有勇气顺从着至高的神底意志去担受我的命运，不论它如何艰苦，如何可怕。
我们抛开米开朗基罗本身的强弱，如果你面临的是一个真的无法超越的“强”大势力呢？比如wg。这时，我们绝大多数都只是弱者。而米开朗基罗无疑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这方面的人生道路：当生活强暴你而又无力反抗时，你该如何自处？
米开朗基罗的策略很简单，那就是：放弃现实的选择权，但保留对艺术追求的极致性。
如果说被外部强权世界的奴役，构成了米开朗基罗一生的外在经历，那对艺术的极致追求，则贯穿了他人生内在的始终。在初为教皇服务时，他为了追求极致的雕塑效果，从石头开始把关，在采石场一呆就是三年。教皇强迫他去画西斯廷教堂的天顶壁画，他反抗无效后，虽然认为自己在浪费时间（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雕塑家，绘画只是形式所迫），但仍常人不可思量的认真态度钻研，甚至因连续仰头工作多年而导致身体变形（以后连走路都只能仰着头）。这些对工作的极致要求，完全超越了教皇的期望，甚至引起后者的反感而遭到障碍。但真是这样的极致，才成就了他在绘画领域跟达芬奇、拉斐尔并列的顶尖大师，更毋提他的“本行”雕塑家身份了。
看懂了这一点，再去读米开朗基罗的一生，就能发现其实他并不是纯粹的“弱者”。
比如，他处理那帮依附于的家人时，就显得“强而明智”，并贝多芬一味的“强者意志”好得多。他的名言：“对好人行善，会使他变得更好；对恶人行善，他就会变得更恶。”就是明证。
再比如，晚年时他看似佛系了，放弃了争斗，对别人的污蔑不做任何回应，甚至连别人要修改他的画都不置可否，但他的壁画作品《最后的审判》中，却把当时的教皇和众多贵族画进了地狱。 老子说“反者道之动”，“强”还是“弱”，其实只是“道”的一种变化状态而已。像贝多芬那样极致的“强者之道”确实能成就一番伟大，而像米开朗基罗这样的“外弱内强”又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选择？也许，这就是罗曼·罗兰写这本《米开朗基罗传》的真正用意吧？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仍然热爱它。
也许，这也是另一种“中庸之道”。
附录：
- 米开朗基罗语录
- 罗曼·罗兰的文摘
米开朗基罗语录
- 艺术家用脑，而不是用手去画。
- 大卫用他的弹弓，我用我的弓箭。
- 幸福的灵魂，时间在其中不再流逝！
- 完美不是一个小细节，但注重细节可以成就完美。
- 对好人行善，会使他变得更好；对恶人行善，他就会变得更恶。
- 杰出的艺术家怀有的任何心思，都有本事透过一块大理石表现无遗。
- 其实这形体本来就存在于大理石中，我只是把不需要的部分去掉而已。
- 烦恼使我大受其害，人无法手在干一件事而脑袋又在干另一件事，特别是在雕塑方面。
- 素描是绘画、雕刻、建筑的最高点，素描是所有艺术门类的源泉和灵魂，是一切造型艺术的根本。
- 倘若神的铸铁场现在能帮帮我，它就能将我的作品臻于完善。迄今为止，在尘世间，那是唯一的一把锤子。
- 我无法再同身边的死神一起忏悔，一起反省了。我徒劳无益地在哭泣，没有任何的不幸可以同你失去的时间相比拟的。
- 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我乘着一叶扁舟，我的生命旅程到达了共同的港口，人们都在此登岸，以汇报并说明自己的一切虔敬的与亵渎的作品。
- 使我把艺术视为一种偶像和君王的那份激烈的幻想，今天看来，我发觉它充满着多少的错误啊。而且，我清楚地看到人人都在希冀的东西其实都是苦难。
- 如果我的粗糙的锤子把坚硬的岩石忽而凿出一个形象，忽而凿出另一个形象的话，那是因为它从握着它、引导它、指挥它的那只手那儿接受了动作。它被一种外在的力驱动着来回动着。但雕塑神的锤子举起来，以自己唯一的力在天国创造自己的美和其他人的美。
罗曼·罗兰的文摘
- 痛苦是没有止境的，它有各种各样的形式。有时是由于世事无常，如贫困、疾病、命运的不公、人类的恶意相向等。有时则源于人的本身，他也同样可悲和无奈，因为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存在。他不曾要求活着，也不曾要求成为他现在这个样子。
- 真是哈姆雷特式的悲剧！有英雄的才能，却没有英雄的意志，有强烈的激情，却没有这样的愿望，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矛盾！
- 我们永远不会说因为一个人太伟大，世界就不能让他感到满足。精神焦虑并非伟大的标志。甚至在伟大人物身上，如果个人与世界之间、生命与生命法则之间缺乏和谐，则难以成就其伟大，反而是其弱点。
-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按世界的本来面目去看待它，并且爱它。
- 信仰往往只是生活中缺乏信心的表现，对将来、对自己缺乏信心、失去勇气和欢乐的表现！
- 现在是懦夫的时代，他们在痛苦面前瑟瑟发抖，大叫大嚷地索要幸福的权利，而这种幸福往往是他人的不幸。我们应该敢于正视痛苦。尊敬受苦的人！欢乐固然值得赞颂，痛苦何尝不该获得赞颂！这两者是姐妹，同时也是圣者。他们锻造世界，充实伟大的灵魂。他们是力量，是生命，是神明。谁要是不兼爱欢乐和痛苦，便是两者都不爱。谁懂得品尝它们，便能体会活着的价值和离开人生的甜蜜。
- 伟大的灵魂有如峻拔的山峰，那里风疾云绕，却比别处让人呼吸得更加顺畅、有力。纯净的空气，可洗涤心灵的污垢；一旦云开雾散，便能俯瞰人类世界。
- 这座巍峨的高峰，耸立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我们从远处就能望见它险峻的轮廓，隐没在无垠的天空。
- 我并不认为一般人都能生活在高山之巅。但不妨一年一度登高礼拜。他们可以在那儿更新肺部的气息和脉管中的血液。在高处，他们会感到更加接近永恒。待回到人生的平原，他们将满怀勇气面对日常的搏斗。
网友语录：
- 就像是说，想法再少一点，幸福可能会多一点，所以大抵都是那些读书越多，想法越多，越是要向上向前的人们，承受了时代和社会带来的更多痛楚，自古以来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