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后读《地震之后》

地震之后，觉得有些东西已经不可挽回地改变，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比以前，似乎更多地懂了一点日本这个国家或民族，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震之后，文艺界文化届都说将会有地震作品，却不怎么期待。《地震之后》里的几个故事，都谈到95年神户地震。地震与故事的关系个不一样。选了其中与地震关系最稀疏的一则，复述一遍。肯定和原文有不一样，其实无妨，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记忆中有无数不同的形状。所以，也不究原文，给人物安了些村上春树不曾用过的人名。

上帝之子皆可舞

十七岁之前，松本樵让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父亲。他母亲告诉他，“你是上帝的儿子”。母亲比他长十八岁。

十二岁的松本上中学。在母亲眼里，他总是一个孩子。在松本的眼里，母亲个子娇小，很漂亮，皮肤光洁。她爱穿很少的衣服，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干脆不穿。心情不好的时候，母亲会钻到松本的被窝了睡觉，把松本的胳膊压在胸口。松本尽所有之能事，左挪右腾，不吵醒母亲，不让母亲感觉到他的勃起。

母亲笃信基督教。有母亲在场的教会活动，气氛都很欣悦。牧师洋介面容和蔼，对松本关怀备至。松本喜欢妈妈牵着他的手，挨家挨户敲门，跟人们讲上帝的爱。有时候，相谈甚欢；有时候，会有冷眼相对。

十三岁的松本开始叛逆，叛逆一切。他告诉母亲，他不信上帝了。母亲反应很平静。她呆坐家里，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睡觉、不上厕所、不洗澡。一连十几天，赶上例假，她才不得不去卫生间收拾一下。松本从未想象过，一向干净的妈妈，会弄得如此邋遢。后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松本从来都不认为他有什么特别，他不认为上帝是他父亲。牧师洋介说，你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上帝时刻都在关爱你，你的未来是一片坦途。松本的体育很差，他总是接不住投手掷过来的棒球。所以，他祈祷，希望上帝可以帮他。不过，他还是照样接不住。牧师洋介说，你不能用这样具体的事情来考验上帝。后来，他发现了自己的特别之处，他的阴茎比别人粗壮。松本总是这样在心里嘀咕：我总是祈祷上帝帮我把球接住，结果他没有，却补偿了我一副硕大的阳具。

十七岁的松本终于知道他原来有父亲，而且不是上帝。母亲觉得松本已经长大了，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告诉松本：“十五六岁开始，我就和不同的男人房事（对于性，松本母亲喜欢用保守的词语），没有感情的那种。后来不小心怀孕了，我去堕胎。产科医生狠狠地说了我一顿，说我怎么能怎么不小心，不爱惜自己呢。其实，我每次都很谨慎，房事之前我会亲手把安全套给男人戴上。这种事情，我从来不相信他们，不过还是怀上了。不久，倒霉的事情又发生了。我找到头一回堕胎的产科大夫。他觉得我不可理喻。堕完胎，他仔仔细细地教我如何避孕。他说他是避孕专家。后来，我也忘了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和他有了房事。房事的时候，他很认真地讲解什么该戴上，什么时候该出来。他说他在避孕这个领域很权威，从没有失败的案例。再后来，我又怀孕了。我告诉他，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的避孕方法会失败。他说我肯定怀了别的男人的种。这真是莫大的侮辱。我决定自杀，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死。在桥上，有人把我救了下来，他就是洋介牧师。我给他讲述了我的经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震惊了。他说，意外怀孕几率有，但不大；连着两次意外怀孕，不可能；连着三次，那是天意；为什么不发生在别人身上，这是上帝的孩子啊。”对于男女之事，松本已不陌生。十七岁的松本和几个女孩子有过房事了。不过，有几个拒绝他进入，因为他的阳具太大。这次谈话让松本知道了他的父亲，右耳耳垂被狗咬掉了的一个男人。

二十七岁的松本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大脑的一小部分开始苏醒，他记得昨晚和同事喝酒了。其他则完全想不起来。口舌干裂，他想叫母亲给他倒杯水。母亲不在，神户地震了，母亲和教友们到灾区抚慰灾民去了。他挣扎着要起身，因为他记得今天公司有事，他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办公室。进地铁的电梯上，松本两腿发颤。到公司，把工作处理完之后。他又钻进地铁，他的脑袋还是炸裂般疼痛。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穿风衣，拎皮箱，戴着帽子。帽檐下，松本看到了那人右耳缺了一块。

他跟那人上了一趟与回家方向相反的列车，让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找地方坐了下来。那人一直在看报纸，松本看不清他的面孔。那人换了几次车，松本一直跟着，没人发现谁在跟踪谁。出了地铁站，天色已暗。那人很快拦了一台出租车。松本上了另一台，让司机跟上。那台出租车方向明确，驶出了城区。路灯灯光里，松本看到两旁都是废弃的场地。

在一段护墙下，那台出租车停了下来。那人下车，沿着墙根一直往前走。这段墙很长，看得出来那人对这里十分熟悉。没有任何迟疑，他拐进了一个巷口。很窄，没有灯。松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包括前面那个人。他只能顺着前面的脚步声，往前摸索。许久，脚步声消失了。松本看到微弱的光，他走进了一个球场，棒球场。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人迹。有风，松本裹紧自己的衣服。

天很暗。突然，松本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他不知道，人在哪里。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某个人的视野里。四周的一切都是陌生，松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袋里，二十七年的记忆一一闪过。洋介牧师临死时，很痛苦，他的表情告诉松本。咽气前，牧师拽着松本的手说：“我是个罪人。我对你母亲肉体的渴望从来没有消失过。我罪孽深重。”松本想对牧师讲他的罪孽。松本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让他以现在的自己回到二十年前，他和他母亲会做出天谴之举。不过他没有跟牧师讲。

天很暗。这时候，母亲应该在神户的某个救灾帐篷里睡觉。天很凉，松本想跳舞。他犹豫，但上帝之子皆可舞。他舞了起来，他知道有人在看他，他不在乎，他的脚渐渐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