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自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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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低吟的荒野》。前几年曾经读过《杂草的故事》《看不见的森林》,大体属于同一类可以称为自然文学的书,再往前看,还读过《自然的经济体系》,虽说属于自然思想史著作,但其中描述也不乏文学的成分。我给此书打五星,但它不可能成为一部有大量读者的畅销书。以下是读完此书的一些感受。
一
此类书不靠跌宕起伏的情节和性格鲜明的人物作为中心线索,能不能吸引人读下去,特别取决于文字呈现出来的趣味和美感。就此书而言,所谓文字,涉及三层:原文,译文,译序。
原文在文字描述层面的美感我们当然无法直接体验。但从行文逻辑的起承转合之间,依然可以体会作者的细心、耐心,他将在自然怀抱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流畅地呈现出来,每每让人如身临其境,被他带向由文字所营造出来的自然之中,确实很好。
译文特别赞。此类书的翻译我觉得很难。一方面要在自然方面有一定的基础,跟得上原作者的笔下呈现的那个自然世界,同时要具备足够的语言文字能力,以汉语忠实再现英文原作。钱锺书说文学翻译的最高境界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换为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我不知道这个译本是否“完全保存了原有的风味”,但可以肯定没有“因语文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一连串的短句连贯起来,流畅地、不乏美感地为我们描述了一个个自然场景,以及发生在这些场景的人、物、事,读起来有时会让人忘了这是一部有关美国的书。
或许真的对此书有偏爱,或许是担心读者的理解能力,译者在书前给了一篇长长的序言,给予此书高度赞美,用了一系列排比式的段落——古朴之美,宁静之美,祥和之美,刚强之美,还把书中的一些场景“搬进去”去验证这些归纳。说实话,我觉得这篇序言没有给译者加分,她有点用力过“猛”了——喜欢的读者无须你这一番导读,如果没有兴趣,你写的再长也白搭。
二
自然文学大多采用散文的方式,其中也有事件和情节,也有各色人物出现,但都是转瞬即逝。怎样写作好像是个问题。我一边读一边想,慢慢地似乎发现了一些其中的奥妙:多数篇目都有一个“三角结构”。
这个三角结构可能有不同形式。一种方式是:“我”看或讲“某人/某物”在“自然”中的状态或者发生的故事;另一种方式是:“我”接触“自然中的某事物”以此阐释其在“自然体系”中的所作所为。比如,“我”邂逅“老者”回到这里“垂钓”以此为自己80岁生日庆生,“我”以自己经验叙述“独木舟”在人“接近自然”过程中的作用;“我”置身“荒野”讲述所听到的各种“声音”,“我”在“荒原”上与“狼”相遇,等等。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加入时间和空间要素,形成对比,最后就可以凭借生花妙笔,成就一篇篇在若隐若现逻辑线下娓娓道来的美文了。
我觉得写出这样的文字很不容易。一个是要有亲身经历,有常年的仔细观察,无法像小说作家那样随意杜撰。另一个是要有必要的知识储备,文中对很多动植物的描述,并不仅仅限于“鱼儿”“鸟儿”这样的层次,而是有很多细类以及习性偏好。第三才是文学才能,以拟人的手法,通过“我”赋予自然动植物以灵性,转化为文字,成为阅读的对象。
三
如何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摆在人类面前的永恒课题。都知道必须保护自然,却无法遏制自身对自然的掠夺和破坏;反过来看,保护自然就是完全禁止利用自然吗?此书中有一两篇以其特有方式直面人类侵入自然招致自然毁损的过程,但在另一些篇目中,作者讲垂钓讲狩猎,笔下对那些钓上来的鳟鱼、捕获的猎物并没有报以多少悲天悯人的情感。我一度对此感到困惑,后来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作者的行为和态度,实际上是将人类作为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员看待的。人以这样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生存需要,成为生态系统各种链条上的一环,就像灰狼要追逐猎物来果腹,其间不存在伦理意义上的判断。
但是,人毕竟不同于自然界中的一切生物。人可以运用工具,即使如作者这样的自然主义者,同样也会将各种工具带入他与自然的关系之中。在科学技术的助力下,这些工具日益演变为机械化、自动化、以及智能化,以此使得人类变成了自然生态体系中的“王(恶)者(魔)”,打破了自然体系原有的平衡。但我们如何确认在这两者之间的“度”呢?在某种意义上讲,作者所采用的独木舟、钓竿、鱼网、猎枪、砍刀,以及冰鞋、滑雪板,搭建的森林小屋,与后来大规模生产工具是一脉相承的啊!
以上是我超出此书之外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