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与神仙,蹉跎成两空 ——读《通天之路:李白传》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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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扉页正印着此篇文章的标题——取自李白的《长歌行》。两句话像是一道浅浅的疤痕伤在了书页上。文字的力量是可以穿越时空的,直抵人心。这本书里没有艰涩的术语,有的只是平实的描述,细致的考证,渐渐拉近我们与这位“谪仙”的距离,感受他的气息,聆听他的苦难。去掉种种宣传的标签之后,我才发现孤独是雷同的,平凡才是最珍贵的。
家乡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李白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乘船离开了蜀地,江水流过了巍巍的三峡,一直奔流到海,不再回头。可是此时李白的思绪却逆流而上,随着绵绵江水来到了涪江,回到了他童年生长的地方——江油。曾在初中背诵时,我对这首诗毫无感情。听起老师说李白出生在碎叶城(今吉尔吉斯坦境内),这地方离我的教室不远,窗户外的滚滚沙尘可能刚经过那里才来到我身边。我望着窗外的白杨树,透过它的枝叶我发现干燥的空气让阳光格外刺眼,光亮带走了我身体里的水分和某种特殊的归属感,直到最近我才明白,这种归属感的源头叫家乡。我无法想象有一个地方充满了潮湿的水汽,小舟在宽阔的江面上伸着懒腰,我的眼中只有雄壮的、高大的、终年不化的雪山和忧郁的雪松,渐渐地,我开始向往着南方。李白在四岁的时候随家人一起迁到四川的江油,他会不会也和我看到一样的场景过,他也看见过远处的天山,沉默的博格达峰?虽然当时的我还没有办法体会诗的美丽,但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一位诗人擦肩而过。我想李白是有预感的,从他离开蜀地的那一刻起,他将被连根拔起,永远不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我在开头写到:平凡是最珍贵的。《静夜思》——一首每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中国人都能脱口而出。接近白话的诗文直抵人心,不知道在多少个月夜引起了多少游子的共鸣。据说当时李白的家族生意遇到了困难,他身上的钱也花完了,那些曾在南京陪他喝酒享乐的纨绔子弟也离开了他,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他来到了扬州。他不得不继续干谒,继续碰壁,而且身体也染上了疾病。一天晚上他辗转难眠,长久凝望窗外的月亮,写下了这首诗。人往往在困难的时候会想起自己温柔的家乡。诗人的内心是干净而敏感的,这颗心的悸动和可爱的天然所产生的化学反应让经典流传了千年。阅读李白的一生,他有多次明明有可以安家的条件,可以靠着佃租过上不错的生活,可是他都放弃了。他选择了出发,出发前往下一个城市,他好像永远在路上,永远不会疲惫。因参加永王军队的罪名,李白在流放夜郎的路上,当他到了白帝城,离江油的距离不远了,可是他心中只有建功立业的渴望,丝毫没有回家的念想。在听到全国大赦后,他激动地写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没有回头,顺流而下离开了白帝城,将家乡抛在了身后。我想李白的家乡永远是在途中,诗人生命的本质存在于无尽的漫游中,好像他在这个世界注定就只是一个过客。我想他会随着诗歌的韵脚流进奔向远方的江河,轻轻地睡在月光里,随着水波去往他曾踏足过的土地,去回到他每一处的家乡。
碰壁
唐长安城有一百零八个坊里,规规整整,像是天宫遗落下的棋盘。站在赫赫有名的朱雀大街,它直通巍峨皇城,引着远道而来的人们遥望自己若有若无的前程。李白二十九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到了长安城,当时他心中是有怎样的悸动?又有怎样的感慨?现在我不得而知,但他在长安的遭遇让我看见了一些千古不变的事情。
李白是谁?我国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谪仙”、“饮中八仙”之一……可是他们不会告诉你李白曾经也是一个到处碰壁、屡屡受挫的年轻人。在世时他看是名动天下,但贫穷和愁苦才是他的常态。在长安时,宰相张说的儿子张垍嫉妒李白的才能,也不喜欢这个从四川来的、有些“轻狂”的乡巴佬。于是欺骗他去了玉真公主在终南山修炼的道观,告诉李白,也许玉真公主(皇帝心爱的妹妹)可以把他引荐给皇帝。就这样,年轻的李白莽莽撞撞的上了山,在一个破旧的道观里等待。待了不久之后李白也明白自己被骗了,玉真公主根本不可能到这个破旧的小院里修炼,最多的公主曾经待过,现在已经荒废的地方。他在羞愤之下写了:
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 功成拂衣去,摇曳沧洲傍。
抱着侥幸心理,李白苦苦等待着,一个多月过去了,陪伴他的只有秋日的残阳和懊悔。
读到这段经历的时候我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原来大诗人也有这样的遭遇啊!”我好像发现了一些珍贵的秘密,一些无聊的历史八卦。有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他好普通啊!他怎么会被骗呢?”有时候时间远了,历史就变成了美谈,再平庸的故事也会随着时间不断演绎。人物也是这样,我们听到了太多的评价,却没有看见他们的真实本态。困在终南山的李白好像年轻的我们,一腔热血,建功心切。“被困终南山”好像是我们每个人命运中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们是自己画地为牢,有时候是外界的不可抗力。困顿之后我们会成长吗?还是会慢慢下沉?一本传记不会给我们答案,再多的也是别人的故事,“诗仙”又如何?他也年轻过,正如现在的我们,平凡而真实。
醉酒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在塞外,太阳看起来更远,山漫更加肃穆高大,甚至大雁的鸣叫读更加喑哑,好像那里的酒更是令人心醉,更是令人勇敢而充满魄力。记得小学时候父亲那筷子尖沾沾白酒放在我的舌头上,就是辣的,这是我对酒的第一印象。鲁智深站在五台山的亭子上猛猛灌进一桶好酒,武二郎痛饮十八碗过景阳冈,酒又在我的印象里留下了一丝丝狭义。而李白的一生是和酒离不开的。我们熟知他太多关于酒的作品了,如今的李白墓前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酒,都来自那些从他诗中得到共鸣的人。我想在他的墓前会不会有一瓶来自新疆的“伊力特”呢?
少年时李白在南京一掷千金,尽享青春年华,常常与当地富家子弟买醉。这是一种彻底的痛快,却也是最肉体的、最感官的。元辛文房写到:
“缅怀盛时,往往文会,群贤毕集,觥筹乱飞,遇江山之佳丽,继欢好于畴昔,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于此能并矣。况宾无绝缨之嫌,主无投辖之困,歌阑舞作,微闻香泽,冗长之礼,豁略去之,王公不觉其大,韦布不觉其小,忘形尔汝,促席谈谐,吟咏继来,挥毫惊座。乐哉!古人有秉烛夜游,所谓非浅,同宴一室,无及干乱,岂不盛也!至若残杯冷炙,一献百拜,察喜怒于眉睫之间者,可以休矣。”
《将进酒》一首脍炙人口的作品,正是李白第一次被排挤出京,在颖阳山与一生挚友元丹丘和李白的敬仰者岑勋文会诗所作。酒好像是一种媒介,让伪装的自己与真实的本我连接。诗中热烈的情绪穿越了千年,来到了每一次与挚友的宴饮间。唐代的酒一改魏晋时为躲避消愁的超逸,慢慢来到了可爱的人间,与人们欢笑,与人们流泪,还剩下的就是李白练剑多年间留下的那一丝丝侠气。
随后再引用李白的一首诗作为结尾: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山中与幽人对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