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背叛的遗嘱
卡夫卡并没有要求他的好友把他的所有作品都销毁,他甚至已经列出一张名单,告诉他的朋友哪些作品应该被发表,并且已什么样的形式发表。卡夫卡并没有看轻自己的作品,也没有什么厌世感,他知道自己作品的价值,他只是想销毁那些未完成的作品,或者是绝对私人的信件。但是,他的好友,背叛了他的遗嘱。他将一个完完整整的卡夫卡展现在了世人面前,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秘密。
普鲁斯特说:“一本书是另一个我的成果,而不是我们平时的习惯中,在社会中,在我们的恶习中表现出来的那一个我的成果。”
海明威学者把他的所有影子都硬套进了书里,他们强调说你能在海明威的书中看到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妻子。
可是即使你能看到那一星半点,也不要凸显他的存在,因为海明威想做的,不是把自己的私生活公之于众,他是一个小说家。几乎所有成名的小说家都会有这样的困扰,他们竭尽全力想要呈现给读者一个他们努力勾画出来的世界,却遭到了反驳。越到后来,读者关心的就越不是约瑟夫K会怎么样,他们只关心卡夫卡,童年有什么阴影,或者感情生活如何。
Felice Bauer (1887-1960),卡夫卡的未婚妻,于1914年6月1日与卡夫卡订婚。订婚后,卡夫卡给费丽采的委托人格蕾特小姐写了许多情意绵绵的书信,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格蕾特可能由于内疚,也可能出于嫉妒便向费丽采发出警告。于是卡夫卡在同年的7月12日被传唤到柏林阿斯坎宁饭店的“法庭”。代表“法庭” 的是格蕾特,费丽采和她的妹妹艾尔娜是“原告”,“被告”是卡夫卡和他的朋友恩斯特.魏斯。“审判”的结局是解除婚约。
这段经历似乎又给了卡夫卡学者一个接近卡夫卡的机会,或者是更加接近卡夫卡的作品的机会。似乎这段审判能映射什么,似乎约瑟夫K就是卡夫卡本人,但是卡夫卡知道,他自己根本不重要。
德彪西说:“在贝多芬之后,交响乐已成了‘勤奋而固定的训练’,勃拉姆斯和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争夺着厌烦的垄断’。”
哲学家总是试图将自己的言论体系化,结果就像许多无聊乏味的蜘蛛结成的网,上面只缚着一只雄鹰而已。
昆德拉认为如今的艺术形式几乎都能归纳成乏味的二分法,他认为艺术已经走向死亡。所谓二分法,就比如一段音乐,它会只有几个精彩的章节,而其他的时间都充斥着无聊地把这些精彩章节串联起来的桥。又比如绘画,前景总是被突出的,而后景则模糊不清。他认为抽象派或是印象派值得称赞,因为那些流派只把重要的东西留在画布上。而如今的小说家,都趋向于这种二分法,他们会事先规定好一些情节,一些精彩的出人意料的包袱,然后把它们串联起来,并且加上几乎毫无价值的,但是读者却普遍认同的人物背景介绍。这种东西,不是昆德拉眼中的小说。
昆德拉的小说几乎可以以任何一种形式往下发展,几乎可以在任何人物和空间之间跳转,他只是讲述着一个或者几个主题,而除此之外的人物背景,甚至名字,都毫无价值。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人越是有自我改变的力量、奇念、智慧,他就越是他自己,他就越是一个个体。就像安娜.卡列宁娜到最后一刻才躺在轨道上,她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要去火车站自杀,如果是那样,还是流于一种计划好的套路。她只是到了那里,才感觉到自己应该躺上轨道,这才是人的力量。
没有人感觉到别人在看他,每个人都想写一本书,以便说出他那无以模仿的,独一无二的抠鼻子的自我;任何人都不听任何人,所有人都写,每个人都写,就像人们跳摇滚舞。独自一人,为自己跳,心思只在自己身上,而做的动作却和所有其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