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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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农村,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惊叫着,这叫声在我们从小的记忆里早就习惯了,若是夏日猛烈的太阳底下,缺少了这样热烈的歌唱,我想我的童年该是多么得寂寞和无趣。蝉,或者按农村孩子的说法——知了,是我们一整个童年最聊以娱乐的项目,但我们对待知了一点都不友好,甚至是相当残忍。
太阳最毒辣的午后,我们会背着一根末端系着长竹竿的网兜,在林间地头里徘徊。在一片巨大而猛烈的蝉叫声中,我们总是去寻找那只叫得最大声的,看清了方位,我们将长竹竿垂直竖起,举到与蝉平行的距离,待接近时,猛地一盖,若那是一只机警聪明的知了,准会抢在网兜盖下的一瞬间惊跳着飞走。如果是一只太过专注于歌唱的知了,那么它将必然成为我们的俘虏。
小孩子们捉住知了,并不是要好好地待它。我们把它像狗一样用一根细线绑住,拴在一个固定物体上,知了不知道停歇,它会拼命扑腾直致身衰力竭而死,但更多的时候是小孩子在知了的反复挣扎下先失了耐心。我们把它解下来开始第二轮的俘虏拷问,有时是用火柴点燃一堆火,我们把知了像个犯人一样绑在火苗中间,以实施火刑来惩罚它的罪恶,像电视所演的那样,尽管我们不知道知了犯了什么罪。有时是戳瞎它们的眼睛,好检验知了是否有视力。折磨知了的花样甚多,我们不知疲倦,一整个夏天我们总是在捉知了,玩知了,埋知了,好像它们生来就该是孩子们手里的玩具,除此之外再无用处。
长大之后美美知了开始歌唱时,想起小时候曾对知了下过的毒手,内心忏悔,择路急走,像是逃避冤家。若是偶然在树干间见到一只停驻的知了,便悄悄为它许下心愿,希望它能够在短暂的成虫生命中自然衰老而死。
我想我们这群小孩绝不是恶人,但在完全没有任何成年人组织的情况下,村里的小孩子们就自发组织了捕蝉大队。现在想想捕蝉的工作分外艰辛,必须得是烈日最猛的正午。我们汗流浃背,绯红的脸颊在毒日的烘烤下几欲爆裂。但没有任何事情能减轻我们虐待俘虏的欲望。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残忍,只觉得好玩,从来也没有大人出来制止我们的暴行。
长大后才明白,也许无知是暴行施展的温床,天真的孩子们并不知道蝉从出生到死亡要经历多少年漫长的跋涉,没有认知又何来尊重和敬畏。如果我们知道小小的蝉要经历四年的地下蛰伏,而飞上枝头尽情喧唱只是为了在一个月的短暂寿命期完成神赐的交配圣命,那么蝉的伟大和坚硬就会像维吉尔笔下的赞美诗汨汨流淌出来。
我想这就是法布尔《昆虫记》这本书带给我的意义。它让我们知道自然界的每一种昆虫自有其生命的独特,它们是不自知的伟大艺术家,是无师自通的精密地洞工程师,是天生的雕刻家,是夜行跨障碍专家......也许这些所有的知识我将在不久后忘记,但我会清晰得记得昆虫的不凡和令人惊叹的天赋印象,那也许是一种成年后的生命教育,用以洗涤人类的自命不凡和随意践踏异类的凶残本性。昆虫的生命也许短暂如流星,但绝对堪称是超过贫乏想象的完美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