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之《續高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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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高僧傳》三十卷 唐釋道宣撰 明、清藏本四十卷。《大唐内典録》五、《開元釋教録》八均作三十卷。《舊唐志》雜傳類連出兩部,一作二十卷,一作三十卷。《新唐志》釋氏類重出三部,兩作道宗,卅二卷;一作道宣,二十卷。晁氏傳記類著録三十卷,曰:“唐僧道宣撰,《藝文志》作道宗”,則《唐志》之誤已久。 道宣,《宋高僧傳》十四有傳。嘗隱終南山,與處士孫思邈至契。唐以來言律學者,莫不宗南山,故律宗又稱南山宗焉,道宣即南山宗祖師也。乾封二年卒,年七十二。
本書之體制及内容
本書繼慧皎書而作,故名《續高僧傳》。今單刻本稱《續高僧傳二集》,既曰續,又曰二集,殊不詞。 本書體制,與皎書大略相同。亦分十科,改神異爲感通,增護法,經師、唱導則合爲雜科,故其數仍十:一譯經,四卷;二義解,十一卷;三習禪,五卷;四明律,五護法,六感通,各二卷;七遺身,八讀誦,九興福,十雜科,各一卷。每一科畢,亦系以論述,與皎書同。皎書著於偏安之時,故多述吳、越,而略於魏、燕;《續傳》著於統一之時,文獻較備,故搜羅特廣。 道宣自序稱:“始梁之初運,終唐貞觀十有九年,一百四十四載。”此初成書之序也。今考本書記載,有至麟德二年者:卷四《玄奘傳》,奘卒於麟德元年;明藏本卷廿八《明導傳》,麟德元年猶未卒;《曇光傳》敘事稱“今麟德二年”;又卷卅五《法冲傳》云:“今麟德,年七十九矣。”其他卒於貞觀十九年後,永徽、顯慶、龍朔年間者,二十餘人。則是書實止於麟德二年,即宣公之卒前二年,距初成書之時,已二十年矣。 自序又言正傳三百三十一人,一作三百四十人,附見一百六十人。今考本書正傳凡四百八十五人,附見二百十九人,與自序絶異,是當注意者也。普通撰提要者多據自序,而不數本書,往往失之。蓋成書之後,續有纂入,事所恆有也。
本書在史學上之利用
當紛亂之世,道人雖離俗出家,然每與政治不能無關係。《續高僧傳》卅《真觀傳》言:“開皇十一年,江南叛反,羽檄競馳,時元帥楊素以觀名聲昌盛,謂其造檄,既被嚴繫,將欲斬决,責曰:‘道人當坐禪讀經,何因妄作檄書,罪當死不?’觀曰:‘道人所學,誠如公言,然觀不作檄書,無辜受死。’素大怒,將檄以示:‘是你作不?’觀讀曰:‘斯文淺陋,未能動人,觀實不作,若作過此。’乃指擿五三處曰:‘如此語言,何得上紙。’素既解文,信其言,乃令作《愁賦》,釋之。”今《全隋文》卅四所載《愁賦》,即出於此。 《續高僧傳》廿一《智文傳》言:“智文姓陶,丹陽人。有陳馭寓,江海廓清,宣帝命旅,尅有淮、淝,一戰不功,千金日喪,轉輸運力,遂倩衆僧。文深護正法,不懼嚴誅,乃格詞曰:‘聖上誠異宇文廢滅三寳,君子爲國必在禮義,豈宜以勝福田爲胥作之役,非止延敵輕漢,亦恐致罪尤深。’有敕許焉,事即停寢。”格詞者,不服之詞也。陳與周戰,人夫不足,倩僧輸運,文爲詞格之。《全陳文》十八選此文,亦本此傳,而云“智文未詳”,當是偶漏。 《隋志》著録之書,有非《續高僧傳》不能解釋者,姚氏爲《隋志考證》,因未見此書,遂多窒礙。如儀注類有《僧家書儀》五卷,釋曇瑗撰;别集類又有陳沙門釋曇瑗集八卷,此曇瑗見《續高僧傳》廿一,云:“曇瑗,金陵人,才術縱横,子史周綜,有陳之世,無與爲鄰。帝以瑗爲國之僧正,令住光宅,苦辭以任,而栖托不競,閉門自檢,非夫衆集,不妄經行,慶吊齋會,了無通預。每上鍾阜諸寺,觸興賦詩,覽物懷古。以太建年中卒,春秋八十有二。著《十誦疏》十卷、《僧家書儀》四卷、别集八卷,見行於世。”此正《隋志》所著録者也。《隋志》《書儀》多一卷。 又《隋志》醫方類,有《療百病雜丸方》三卷、《論氣治療方》一卷,釋曇鸞撰。此曇鸞爲北魏時净土宗大師,見《續高僧傳》六,云:“曇鸞或爲巒,雁門人,家近五臺山。時未志學,便即出家,承江南陶隱居方術所歸,海内宗重,遂往從之。既達梁朝,時大通中也,乃通名云:‘北國虜僧曇鸞故來奉謁。’時所司疑爲細作,推勘無有異詞,以事奏聞,帝曰:‘斯非覘國者,可引入重云殿。’問所由來,鸞曰:‘欲學佛法,恨年命促滅,故來遠造陶隱居,求諸仙術。’帝曰:‘此傲世遁隱者,比屢征不就,任往造之。’鸞尋致書通問,及届山所,接對欣然,便以《仙經》十卷,用酬遠意。辭還魏境,機變無方,調心練氣,對病識緣,因出《調氣論》,著作郎王邵隨文注之。”據此,則今本《隋志》“論氣”應作“調氣”,近影印元大德本《隋志》已誤,可以此傳校之也。 又《隋志》别集類,有陳沙門釋洪偃集八卷,此洪偃見《續高僧傳》七,云:“洪偃俗姓謝氏,會稽山陰人。風神穎秀,弱齡悟道,英詞錦爛,又善草隸,故貌、義、詩、書,號爲四絶。梁太宗在東朝,愛其儁秀,欲令還俗,引爲學士,偃執志不迴,屬戎羯陵踐,兵饑相繼,因避地縉雲,又寇斥山侶,遂越嶺避難。俄而渚宮陷覆,便事東歸,以天嘉五年終於宣武寺。偃始離俗,迄於遷化,惟學是務,每緣情觸興,輒敘其致,成二十餘卷,值亂零失,猶存八軸,陳太建年學士何儁上之。”此即《隋志》所著録者也。 又《隋志》楚詞類,有《楚詞音》一卷,釋道騫撰。姚氏《考證》僅據本志序,言“隋時有釋道騫,善讀《楚詞》,能爲楚聲,至今傳《楚詞》者,皆祖騫公之音”而已,此外無所發明。不知此道騫《續高僧傳》卅作智騫,與作《一切經音義》之玄應同附《智果傳》,略云:“沙門智騫,江表人。遍洞字源,精閑《通俗》,晚以所學,退入道場,自秘書正字,讎校著作,言義不通,皆諮騫决,即爲定其今古,出其人世,變體詁訓,明若面焉。造《衆經音》及《蒼雅》《字苑》,宏敘周贍,達者高之,家藏一本,以爲珍璧。”又《續高僧傳》十一《法侃傳》注言:“侃初立名,立人安品,後值内道場沙門智騫曰:‘侃之爲字,人口爲信,又從川字,言信的也。’因從之。”則騫爲字學專家又多一證。本傳雖未明言其著《楚詞音》,然既通字學,復造《衆經音》,其爲《隋志》之道騫無疑。凡此皆有關於考史,不徒作僧傳讀而已。
《全南北朝文》正誤
嚴氏《全南北朝文》,曾利用此書,然有極可笑者。蓋卷軸既繁,雖號稱縝密,亦不能無誤,要在後學爲之糾正耳。 《續高僧傳》一《拘那羅陀傳》:“拘那羅陀,陳言親依,譯言真諦,諦止廣州王園寺。時宗、愷諸僧欲延還建業,會揚輦碩望,恐奪時榮,乃奏曰:‘嶺表所譯衆部,言乖治術,有蔽國風,可流荒服。’帝然之,故南海新文,有藏陳世。”此言真諦法師門徒僧宗、智愷等欲迎法師還建業,建業諸僧妬之,乃奏言真諦新譯《唯識》等論,有乖治術,可流荒服,不令其還都。時稱建業爲揚都,揚輦即指揚都。《全陳文》十七乃以揚輦爲人姓名,而載其奏流拘那羅陀文,於揚輦略歷,注云未詳,不知揚輦非人名也。 又《續高僧傳》九《道莊傳》,言:“道莊,建業人,初聽彭城寺瓊法師,禀受《成實》,宗匠師表,門學所推。瓊後年疾相侵,將欲傳緒,通召學徒,宗猷顧命,衆咸揖謝於莊,允當遺寄,瓊曰:‘莊公學業優奧,誠如弘選,然其首大足小,終無後成,恐其徙轍餘宗耳。’遂不行衆議。”此寳瓊法師批評道莊不足當遣寄也。《全後周文》廿二引此,乃作“宗猷遣瓊法師書”,而於宗猷略歷,無一言注釋,不知宗猷亦非僧名也。《真觀傳》言:“觀聲辯之雄,最稱宏富,自爾詞人,莫不宗猷於觀。”宗猷猶言推舉耳。嚴君因有“允當遺寄”句,將“寄”字連下讀,遂以瓊語作遺瓊書,此大誤也。 《全唐文》亦嘗利用此書,然時有錯誤。如卷九一六吉藏《上元宗遺表》,見於《續高僧傳》十一,藏,武德六年臨終遺表於帝,帝當指唐高祖。《全唐文》乃引作元宗,此是偶誤,然相距百年矣。
本書板本異同
本書現在通行者有三種本: 一爲三十卷本,即高麗本及頻伽本是也。 一爲三十一卷本,即宋、元本,磧砂藏本是也。 一爲四十卷本,即嘉興藏本及揚州本是也。 宋、元本於麗本卷二十及二十五後,各增一卷,又於麗本卷二十七、二十八合爲一卷,故總數比麗本多一卷,是爲三十一卷。 宋、元本正傳多麗本七十一人,附傳多麗本七人。然今頻伽本已將麗本所無者,悉照宋、元本增入,附於各卷之末。今將各卷所增人數列後:二十卷後增正傳二十人,附三人;二十二卷增四人;二十三卷增二人;二十四卷增五人;二十五卷增一人;二十五卷後又增正傳三十九人,附四人。 明本與宋、元本内容相同,惟分爲四十卷,與宋、元本異。唐元和中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九一至九四、晉天福中可洪《藏經音義隨函録》卷二十七、二十八,爲《續高僧傳》音義,均作三十卷,且無卷二十與卷二十五後所增諸傳之音。因此知增多七十餘傳,自宋始;分爲四十卷,自明始。 然此增多之材料何來?是宣公原文否?曰:宣公自撰《大唐内典録》五,於《續高僧傳》外,尚有《後集續高僧傳》十卷。《開元録》八只載《續傳》三十卷,謂:“《内典録》更有《後傳》十卷,尋本未獲。”頗疑今宋、元本所增之七十餘傳,即《後集》之文,宋人取以入之《續傳》,故其中多卒於貞觀十九年以後、麟德二年以前,若不是宣公原文,則有卒於乾封二年以後者矣。又疑《舊唐志》何以連出《續高僧傳》二部,其一部本爲《後傳》十卷,傳寫誤也。 然明本何以分爲四十卷?則以此書自《開元録略出》以來,即分爲四帙,編入内、左、達、承四號,宋、元藏因之。慧琳、可洪《音義》均作三十卷四帙可證,明本蓋每一帙分爲十卷也。
楊氏《訪書志》質疑
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十六載《續高僧傳》四十卷,注曰:“宋刊摺子本”,又曰:“此本亦宋嘉熙三年安吉州資福寺刊,即南北藏所從出。”此語殊不可信。晁氏《讀書後志》一、《至元法寶勘同總録》十,著録此書,猶是三十卷,何得有宋刊四十卷之事,頗疑楊氏誤以四帙爲四十卷,否則絶非宋本也。 楊氏又言:“此書終貞觀十九年,正傳三百三十一人,附見一百六十人。”此仍是宣公自序舊文。不知今本不止於貞觀十九年,已如上述。至於人數,麗本正傳四百十四人,已多於自序八十三人;附見二百十二人,亦多於自序五十二人。宋、元本正傳又多七十一人,爲四百八十五人;附傳又多七人,爲二百十九人,比自序增多甚衆。撰提要者,當據書不當據序,即據序,亦當言明書與序不同,俾知後有增入也。 楊氏又言:“《四庫書目》僅載贊寧《宋高僧傳》,近時海山仙館刻慧皎《高僧傳》,而此書仍沈霾釋藏中,未終表彰。”云云。不知此書《四庫》雖未收,然自乾隆季年,學者已漸知利用,故《全唐文》《全南北朝文》均用之,只欠一單刻本而已。然嘉興藏單印本,時有流行,藏書家所謂支那本者是也,因書口有“支那撰述”四字故。 楊氏又附載此書自序,注云:“此序孫淵如《續古文苑》不載,知孫氏亦未見此書。”不知《孫氏祠堂書目》二已載此書,特《續古文苑》未之採耳。且此序《全唐文》九百十一已採入,未爲希見,固不必張大其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