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读书家

一

这是一个外部世界瞬息万变、传媒资讯高速流动的时代，人们纷纷坠入了互联网的兔子洞，沉迷在即时满足的短视频之中不可自拔。于是阅读日益碎片化和娱乐化，深度阅读和严肃阅读变得越来越稀缺，甚至愈发不可能。

大卫·米基克斯深刻感知了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阅读危机，以及这一现象所带来的情绪焦虑和精神缺氧，因此他提出了“快时代的慢阅读”，倡导人们放慢脚步，舒缓心灵，追求一种沉思的、理性的深度阅读。

大卫·米基克斯师从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崇尚慢速的精细阅读，并长期从事人文阅读与通识课程的教学工作，在丰富的教学实践中总结出了一套自成一家的关于读书的方法论，从而完成了《快时代的慢阅读》这一集大成之作。这是一本“书中之书”，是指导读者如何读书的“降龙十八掌”，旨在让读者从一本书的“游客”成为“居民”。在书中大卫·米基克斯提炼出了十四条阅读规则和五种文体的阅读指南，全面系统地引导读者如何正确进入文本和进行阅读实践。

正如沃尔特·惠特曼所说，阅读不是一种半睡半醒的行为，而是一种最严格的肉体锻炼。大卫·米基克斯同样主张阅读是一种可以习得的技艺，一种需要技艺的实践。他认为，与其粗放阅读，不如集约阅读，粗读一百本书不如精读一本书，读书切忌囫囵吞枣、不解其味；也只有通过精读，才能真正体会到作者在其作品中所传达的情感和思想，才能充分吸收一部书籍的丰厚营养，从而提升阅读效能，让阅读真正落到实处。

大卫·米基克斯具体提出了哪些阅读建议呢？

首先是十四条阅读规则。一、要耐心。只有充满耐心，才能通过反复摸索去了解如何就一本书提出正确的问题，才能投入所需的时间和精力进行良好的阅读。二、问正确的问题。好问题犹如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本书隐藏的线索，推开一本书暗合的大门。三、辨识叙述声音。找到所读之书的声音和场所感，通过书中相互竞争的声音，从而窥见其堂奥。四、感受风格。捕捉书籍的风格，进而挖掘出作者最内在的自我。五、注意开头与结尾。将一部作品的开头和结尾并置考虑，获得了解其观点的崭新的洞察力。六、辨识路标。一本书的路标（“一件引人瞩目的逸事、一个让你正襟危坐专心研读的短语、一段需要获得你赞同的总结性宣言”）会告诉读者应将注意力集中在哪些方面，在阅读的过程中如何寻找方向。七、使用词典。通过查阅词典了解单词或词语丰富的含义，会让读者对这本书有更深刻的理解。八、追踪关键词。关键词是十分重要的线索，能够引导读者追踪一本书的观点。九、发现作者的基本思想。这并不是代表读者要找到唯一正确的答案，而是找到关于一本书及其作者的最根本的真理。十、保持质疑。拒绝简单判断，以质疑的态度理解作品的丰富性，挖掘出复杂的多面性。十一、找到各部分。找到一部作品的各部分，也即理解其是如何组织的，能够帮助读者了解这本书的结构和它在论证过程中的重要转折。十二、写下来。记笔记的过程也就是你在与作品进行互动，会增进彼此的理解。十三、探索不同的道路。试着去修改一本书的开头、结尾或者关键情节，重新认识这部作品。十四、再找一本书。通过书籍之间的对话，发现截然不同的风景，加深对这些作品的理解。

其次是五种文体精读指南。一、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精简凝练，需要充分运用规则五（注意开头与结尾）、规则六（辨识路标）和规则十一（找到各部分），发现小说连贯紧凑的结构，挖掘出浮于文字之下的“隐藏的艺术”。二、长篇小说。阅读长篇小说需要使用规则二（问正确的问题）、规则三（辨识叙述声音）、规则六（辨识路标）和规则十二（写下来），从而对角色产生认同感，跨入小说所构建的内部世界。三、诗歌。规则一（要耐心）、规则四（感受风格）、规则七（使用词典）、规则八（追踪关键词）、规则九（发现作者的基本思想）、规则十二（写下来）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一首诗歌的意义，感受简短的词句之间所蕴含的风暴和激情。四、戏剧。理解戏剧需要依赖规则二（问正确的问题）、规则三（辨识叙述声音）、规则五（注意开头与结尾）、规则九（发现作者的基本思想），建立对一部戏剧的“认知”和“逆转”。五、随笔。熟练运用规则二（问正确的问题）、规则三（辨识叙述声音）、规则四（感受风格）、规则十二（写下来），有助于理解随笔的本质和作者的本意，揭开这部作品隐秘的面纱。

当然，这些只是精炼概括了作者的核心观点，那些丰富多彩而又变幻多端的风景，还需要读者亲自阅读这本书才能领略。

二

读完这本书后，其实我更想表达自己的阅读体验。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阅读是一场私人的盛宴，我不愿意别人介入这种狂欢，所以尽管我买了一些关于阅读方法的书籍，如莫提默·J·艾德勒的《如何阅读一本书》、托马斯·福斯特的《如何阅读一本文学书》、奥野宣之的《如何有效阅读一本书：超实用笔记读书法》等，但一直没有打开过。

我也认为最好的读书方法就是不必带有实用导向甚至功利主义的心态去读书，而是把读书当作一件十分纯粹的事情，相信潜移默化的力量，相信久久为功的坚持。我们常说，不要为了学习而学习，不要为了工作而工作，但我相信，我们应该为了读书而读书。就像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的那句话——“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不也是一种至高至纯的阅读境界吗？这大概也与老子所推崇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存在异曲同工之处吧。

回归到大卫·米基克斯的这本书，坦白来讲，这当然是一本好书，但对我却几乎没有任何助益。书中对很多名家名作的解读固然见解深刻，但另一方面也正如我们学生时代所做的语文阅读理解题，有不少断章取义、望文生训甚或牵强附会之处。或许，解读即是亵渎，浑然天成被解构为有意为之，对作者也是一种不尊重吧。我这么说很可能被认为是一种反智主义或者不可知论，但我只是表达一种独属于我个人的反对声音，并不是去抵制阅读训练的书籍，或者主张这类书籍毫无用处。我坚持认为，用心去感受一本书，比任何阅读技巧更为重要，也更为实在。

就像作者提到的十四条规则和五种精读技巧，绝大部分对我并不适用，当然仅仅是对我而言，不代表这些规则对其他读者无效。我只是想说，我们不要被任何读书大师或者阅读技巧所规训，重要的是发现你自己的阅读路径，寻找到自己的阅读舒适区。整齐划一的读书方法是不存在的，也不要指望从他者的读书方法和阅读经验中“投机取巧”，试图让自己在文字的旅途中一劳永逸。

如果你还没有摸索到什么是适合自身的阅读方法，那我的建议就是——读书指导或者阅读训练类的书籍当然也可以看看，但最有效的还是多读书、读好书，持之以恒地读下去。我相信这才是最好的阅读方法。也许，读书很少的时候并无太多感悟，但读得多了，会在某个不自觉的瞬间突然就打开了“任督二脉”，这时你会发现文学、历史、政治、哲学、法学、社会学等多学科之间是可以对话和互动的，你会有一股想要输出和表达的强烈欲望。当有这种“蠢蠢欲动”或者“跃跃欲试”的感觉时，也许你已经学会如何读书了。

三

最后，我还想谈谈自己对阅读的理解。在这个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一切瞬息万变，唯有阅读是稳定不居的，但读书到底为我带来了什么。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说过，培养阅读的习惯就是为你自己构建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2020年年初骤然爆发的新冠疫情仿佛重启了二十一世纪，以魔幻且现实般的巨力，形塑一切宏观格局与微观体验。幸运的是，我用阅读为自身构建了一座乌托邦和理想国。我坚信，阅读是抵抗时间的有效方式，它能够消解时间所带来的恐慌，就像杨德昌在《一一》中说，“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而阅读让人类的生命延长了不止三百倍，它可以让你从他人的作品中获得充沛的思想资源，从而丰厚自身的生命体验。我也坚信，阅读是对抗无意义的一种有效方式，它足以疗愈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状况与个体微妙却值得被认真对待的复杂情绪。

每次读书，我总觉得是极为神圣的时刻，虽不至于如古人那般沐浴更衣、煴香煮茶，但也必手净面洁，保持仪式感。在阅读的过程中，一行行文字就是美景，一本本好书就是胜境，我时常在这姹紫嫣红的景致中流连，悠悠忘返。读到疲惫之时，细嗅书香，沁人心脾，顿时心神愉悦，周天舒畅。每当读完一本好书，就像洗了一次澡，也许你不会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身上的污垢已经减了很多。这种变化以一种极为显著却难以察觉的形式时刻在进行着。

对我来说，读一本书有两个瞬间最为幸福，一是打开这本书的时候，一是合上这本书的时候。每次阅读，翻开最初一页，就是开始了一场心灵的救赎之旅；合上最后一页，就是完成了一场精神的升华之路。尤其是每当我拆开一本好书的塑封，准备去踏入它的思想王国时，都像在举行一种神圣的仪式。我知道，我对这本书是负有责任的，我不能冷落它的表达，更不能辜负它的哲学。一本又一本好书，是自我加冕的一个又一个荣耀勋章，在我的精神王国里，我功勋卓著，倍感荣光。

我认为，阅读是一场自我革命，它借由丰富的人文营养，哪怕是刹那间阿基米德式的“尤里卡”时刻，提升自身的生命含量，走出“洞穴”，摆脱封闭的可见世界，从而看见“太阳”，迎接崭新的可知世界，甚至实现灵魂转向。正如海子的那句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所以我们一定要相信文字的力量，相信阅读的力量，相信深夜无眠安静思考的力量，相信与书独处自我对话的力量，在文字的共和国，心平气和，不急不躁，等待巨大的事情缓慢发生。

至于阅读带给我的改变，不仅是恍然大悟的透彻，也不仅是醍醐灌顶的通达，更多的时候，它犹如阵阵微风吹拂着，荡漾起心中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绵绵之力却源源不断，耳濡目染中升腾了一股力量，潜移默化下打开了一扇洞天。

就像马尔克斯在《我不是来演讲的》中所说，“如果每个人都能在背包里放一本书，我相信，所有人的生活会更美好。”阅读带给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一言以蔽之：阅读，让我的生活更美好。

尽管很多观点我并不赞同，但大卫·米基克斯在书中引用的哈罗德·布鲁姆的一句话很打动我：“良好的阅读永远给我们一种晨光伴身的感觉：哪怕是在午夜，只要我们的阅读足够深刻，足够活跃，我们都会感觉仿佛置身黎明。”

诚哉其言，徜徉在文字的共和国，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这也使我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做一个“好读书，不求甚解”的读书家。而在具体读书规划上，我有一个梦想，希望每年自己所读的书摞起来都能够达到我身高的高度。阅读的厚度决定人生的高度，这样日复一日，经年累月，我想我一定会成为思想上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