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律、亲缘与勤耕的胎生子
劳动的谋生意义在散文诗的语言中退场,显出它本身的庄严力量与肃穆气度来。看到拾穗者一幅即刻想起米勒的画,现实主义在此对话。但吕楠没有设置一个面目模糊的指挥官,也不传递压迫结构的暗号,他无意揭示阶级关系,而只是展示作为劳动者的人与劳动、与人的关系。近来自己扫街与看别人的照片都觉得差了点劲,一来题材单一,又依赖色彩,二来不自觉地带上阶层视角,却也不是波德莱尔的忧郁,而只是居高临下地猎奇与刻奇而已。吕楠这里则压抑住了妨害纯洁与稳重的元素,麦子和豌豆与丰收的喜庆或匮乏的忧虑都无关,只作为节律与勤耕的胎生子。倾听土地应时而动的耐心本身使人远离匮乏,修饰自然的智慧又何其丰足。规矩的精致拍摄者每每想讲述这些都要来个晒谷或田野的广角大场面,或者大光圈看细部,拍摄的与被拍摄的都千人一面。吕楠则常用平视的劳动者近部全景,截取姿势,其巧妙之处既在于专注了劳作行为本身,又在于前因后果兼备,而不是刚发起或已终结,于是在提醒观者旁观视角的同时又塑造出临场的感受,这样的代入感想必就是一个场景烧几个胶卷这样不断提炼出来的。故事感在家庭生活部分体现得最明显,劳动图景更像抒情式的描写与描写式的说明,讲到人际时则重叙事。但怎么能够在拍摄的情况下保持互动的原生生命力呢,好了不起,不打熟关系的话旁观者视角大概会很张牙舞爪地宣告存在。不过有张照片中吃奶的小男孩偏了眼神过来,这样的互动不突兀反而好可爱(笑)。了不起的地方还在于日常的文学化表达,暗后景的光影和平稳的构图铺下古典主义的氛围,展示残疾、病痛、矛盾时只注目人承受命运的力量感与人际纽带的牵系,二次加强肃穆的声调,最后则是材料的整体编排,从室外的劳作到内部的协作再以搭羊圈的妇女外出劳动作结,从劳动中的人到亲缘中的人再走向大地,建立起平和而细腻的叙述结构。很多照片都值得反复看,目前最喜欢的一本摄影集。这句话很到位,“控制力是吕楠最重要的语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