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路还得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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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信息:[英]张夏准:《富国陷阱:发达国家为何踢开梯子》,蔡佳译,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
固本计划和法1积极分子共读此书。总共花了3个多小时看完,对于2002年出版的书籍,起到一定祛魅作用,这是值得肯定的。不过,对于其中的观点和论证素材,还可再琢磨琢磨。
全书主要观点:
1. 采取积极的产业、贸易和技术政策(运用关税保护等政策工具,幼稚产业保护政策)是绝大部分发达国家过往发展历史所能提供的真实经验,而不是自由贸易政策,这点其实并不难理解。但凡带上一点国际关系的视角,也不会轻信所谓比较优势的虚言。
2. 所谓好的制度更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而非发展的原因。与当时的发达国家相比,当今发展中国家事实上具有更高的制度基础水平,同时以1960-1980和1980-2000作对比,发展中国家采用所谓坏制度的发展要比所谓好制度的发展速度更快。
因此,有必要注意,制度能否有效实施可能是更重要的事情,制度可移植性也要花上问号,制度在不同社会文化土壤的结果是否良好也有疑问。而如今在发达国家占据主导地位的国际组织等,要求发展中国家在5-10年内实现国际标准的制度,这显然不妥当,即便是发达国家自身也通过至少两代人的努力才建成相应制度。这反映出发达国家有意识地在踢开发展中国家上升的阶梯,无论其背后是自以为是还是自私自利,甚至“自以为是要比自私自利更难应付”(P183)。
“例如维持‘国际标准’的产权制度和企业治理制度需要发展中国家培训(更糟的是从国外雇佣)一大批世界一流的律师和会计师。这意味着发展中国家将不可避免地缺乏资金(它们自己的或捐助国的资金),而它们在当前发展阶段其实更需要的是教师或者工业工程师。”(P177-178)——这段话就讲得很接地气。
不过,我还是存在一些疑问:
其一,写作方式是挺可以借鉴的,即先铺陈排列各个国家的情况(童工管理制度P142以下那部分铺陈得看不下去了)而后进行主要线索的贯穿梳理。
但是,这么做至少存在三点疑问。
第一,如何能保证这么多国家的史实准确。例如,仅就刑法而言,P68讲到“日本刑法主要受法国刑法的影响”恐怕就存在疑问。我不知道学知产的同学能否挖掘出更多问题。有太多涉及不同部门法的内容,作为经济学者是很难保证准确的。
第二,作者也很难真正做到是公允持正的。例如,就司法独立而言,我认同作者的论断,即应当更关注“司法人员的专业精神、办案质量以及体系的运行成本”(P111),而不是这样的主义大词。但评价德日司法制度不一定能令人满意因为缺乏民主责任这一点,恐怕这里的满不满意也不过是作者自己下的断语。类似的论断随处可见,夹叙夹议的方式已经限定了作者的立场和观察视角。
第三,作者总结的图表是很值得称许的努力,但作者也明确有意识到,纸面上的法与实际的推行是不一样的。那图表中诸多制度的时间,其实也只是依托于纸面,而彼时的实效恐怕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由此,在一定程度上可总结为,作者搜集全世界的案例和评论为自己的立场背书,这样的论证总不免让人惊心动魄,尽管有些观点是合我心意的,但我坦白说也不敢随意引用。因为,我现在愈发体会到的是,我们对于一个国家的社会文化历史等背景的体察,还远远不够。我已经不认为一些简单的史实和数字就能反映出真实的社会实践了。国别史、比较法的独立研究,还是以一两个国家为宜。但不得不讲,作者的写作路径,其实很适合交由庞大的课题团队来参与实现。
其二,作者自己坦言,用收入水平来作当今发展中国家与当时发达国家的时间段比较存在争议,姑且不谈这一点。
我觉得还是有两个论证上的疑问。
第一,如今发展中国家对比当时发达国家,确实制度基础条件更优越。这可以作为反驳的理由,即当发展中国家尝试走原来发达国家的历史经验采取保护主义政策时,可以以此要求自身不被指责。但是,这也的确无法真正说明,是否此时采取好制度是更糟糕或更理想的。作者自己也承认,自己对比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发展中国家就要抛弃上百年来人们通过斗争取得的文明成果(比如社会保障、保险制度、劳动工时限制、妇女选举权等),但作者没有明确回应的是,其他制度究竟优劣如何,是否适用,其实这已远远超出作者的能力范围。
不过,发展中国家在当下这一时刻,能得到作者的指点,认识到发达国家的历史经验,以及现在所谓好制度的国际标准,并不盲从于现在时局所渲染的意识形态,这本身便是颇为不易的事情了。但我仍然认为哈,这无非常识罢了,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醒悟得迟了点。
第二,仅对比1960-1980和1980-2000这两个时间段,坏制度与好制度的比较,实在是抽离了太多其他变量。我作为缺乏经济学知识的外行,也会觉得国际大环境有显著不同,在滞涨之前,发达国家繁荣发展,自然发展中国家也能分一杯羹,毕竟人均GDP年增长率看的只是绝对数值的增长。再比如,东欧转型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自然我并不认为说当时转型路径很可取,但一旦开始转型,阵痛期是无法避免的,但经济发展的长远优势(如果有的话)又无法被统计在2000年之前的时间段内。总之,这个比较只能给人提个小醒,就是说你看啊,同一时间段,一个用的是所谓坏制度,一个用的是所谓好制度,但好像坏制度的发展的更好呢。但究竟为什么如此,以及是否真的是好坏制度决定发展快慢,这根本没能提供因果性的解释。而类似论证在本书全文比比皆是。或许这么讲更清晰,本书提供了一些反例,敲响了警钟,但没能建构起真正信服的逻辑。整体的框架和比较思路还是相当大而化之的,这种着眼于宏观大视野的努力值得肯定,但落笔效果仍有待商榷。
随手写了这么一小篇杂想。总的来说,作者运用历史发展的眼光,破除了一些经验迷思,也打破了一些宣传话语,试图让人们直面真实的历史经验。不过,制度的探索仍然在继续,我们仍然无法得知究竟什么是正确的。就像我前面对于幼稚产业保护政策的认同,也不过是我自身立场罢了。那抛开所有的历史负担,关注眼下已有的政策制度工具,和制度所处环境,去立足本国情形去做改革,这始终是最浅白的大道理。归根结底,我们的路还得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