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建筑基因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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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六世纪修士莫斯克斯著作《精神草地》一书,记录了他在拜占庭帝国的旅行所见。1994年作家威廉·达尔林普尔沿着莫斯克斯的足迹,从希腊圣山出发,探访土耳其、叙利亚、黎巴嫩、巴以地区和埃及仍存或已成废墟的基督教堂、修道院……最终成书《圣山来客:追寻拜占庭的余晖》。
作者的旅行方式、地区宗教历史与文化冲突,是最先吸引我的地方。随着阅读的进行,借助GoogleEarth等网络工具扩展想象,我对拜占庭时期的建筑也产生了兴趣——它们有什么特点?什么因素决定了它们的特质?
土耳其与叙利亚边境地区的圣加百列修道院,是作者记述得最多的地方之一,原因也许是“这是我第一次住宿在莫斯克斯有可能住过的修道院里”。修道院地处土耳其东部米迪亚特远郊荒漠山丘之中,“路上没有任何别的交通工具,周围也没有人居住的迹象,既无喧嚣也无鸟鸣,完全没有一点儿声音,令人不安……它不单纯是荒芜,它是被故意废弃的。山坡上的橄榄树扭曲得并不自然,是有人把它烧了,光秃秃的枝干在天际线上映出参差不齐的焦黑轮廓……我们正穿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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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加百列修道院以7世纪的主教圣加百列命名,但它的建立要追溯到公元397年(几乎与始于395年的拜占庭帝国同期),由来自土耳其马尔丁的两名僧侣塞缪尔和西蒙初创。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教修道院之一,经过一千多年的跌宕演变,身处宗教冲突中央地带的圣加百列修道院的建筑集群却依然完好,就像矗立在石头山坡上的另一座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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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当塞缪尔和西蒙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始堆砌石块之时,就确定了圣加百列修道院的建筑风貌,也赋予了它强大的存活能力。公元512年拜占庭皇帝下令建造的圣加百列修道院的主教堂(早于伊斯坦布尔圣索非亚大教堂)到今天仍然在使用,在经历了波斯人、阿拉伯人、蒙古人的来来去去,甚至僧侣也多次遭到屠杀之后,建筑仍然被保存了下来。冥冥中从黄砂土地上长出的色彩和肌理成为了它天然的保护,也许摧毁它和摧毁一座山丘一样徒劳无功,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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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修建早期的基督教建筑,肯定也想借鉴罗马人的传统——古典柱式、穹顶、剧场感……但对彼时清贫的基督信徒来讲,恢弘的建筑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能够有一个简陋的地方开展集体生活便已足矣。相信尸体会复活的信仰、希望自己死后葬在使徒附近,使得在地下修建墓穴既是心理愿望,也是一种实用且坚固的建造方式。《圣山来客》中写到,修士雅库布带着达尔林普尔走进漆黑地穴,摇曳灯光,影子在拱廊起舞,“这是埋葬殉道者的地方,海湾战争期间被用作防空洞,看到那边的盖顶石了吗?圣加百列的手臂就埋在那里。”找遍圣加百列修道院的照片,与地面不断扩建和调和的建筑相比,地下部分更为纯粹,更富历史感;石头上没有藤蔓装饰雕刻,也没有几何造型的花饰门拱,一切简洁质朴原始有力,让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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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困的基督教徒崇尚苦修,谦卑的生活方式缺乏对古希腊古罗马建筑推进的动力,唯有基督教的十字象征性符号影响了建筑的平面布局:四臂等长的十字平面成为了拜占庭时期教堂设计的标准样式。这个改变意外地创造了一个新的圆顶模式——与罗马大浴场和万神殿在环形墙壁上架设圆顶不同,基督教堂把整个十字形包含在一个正方形或八角形里,在正方形或八角形上架设圆顶,这便是拜占庭建筑在圆顶上的突破之处了。圣加百列修道院地面建筑的标志物狄奥多拉圆顶(建于公元六世纪)就架设在石头和砖砌成的八角形建筑之上。厚重的石墙结构支撑屋顶,穿过厚墙的窗户看起来像一个个洞口,让地面空间也充满了洞穴感,幽暗深邃,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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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世纪君士坦丁大帝的年月,到七世纪早期伊斯兰教的兴起,这之间的三百年间,地中海东岸差不多完全是基督教的天下。如今,基督教在它诞生的土地上衰败,而圣加百列修道院是基督教大衰落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达尔林普尔在《圣山来客:追寻拜占庭余晖》中写到:“这些年我在安纳托利亚(小亚细亚半岛)目睹了许多已成废墟的教堂,现在却发现这座年岁久远的建筑仍有修士居住,他们身上的长袍与莫斯克斯本人所穿的几乎一模一样,这种感觉十分奇异,仿佛误打误撞遇见了一个失落已久的古罗马军团。”在我看来,圣加百列修道院便是早期拜占庭建筑基因(原生、少装饰、洞穴感、方形上的圆顶)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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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占庭帝国跨越近千年,一座早期的教堂当然无法全面展现整个时期的建筑特色,但圣加百列修道院在地理和宗教的双重因素下,在民族文化冲突的悲情之中,呈现出一种抵御时间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