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置的宗教:哲学溯源对神话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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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福德这本书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哲学对自身的“失察”。
作为一种无法逃脱“形式——定义”认知模型的思维方法。哲学的溯源在线性推演中,已经用尽力气希望线性对自身的觉察能够被“定义”化。
这就像一个彭罗斯阶梯,数学家会声称在高维的形式陈述中,它是可以“实现”(确定化)的。
当康福德开始为“哲学”寻求一个溯源上的确定性,他非常清楚“第一性”的追索早已经在古老的哲学传统中走到了“空范畴”的境界。
从柏拉图的“纯粹理性”到古典宗教的“上帝”。这些在自身中的“溯源”已经只能诉诸于对界限的神秘化处理。
比如超越、超感、超验、超体……。
尽管哲学家们依然可以利用“二律背反”、“辩证法”、“工具理性“、“实践理性”等一系列高度复杂化的形式逻辑来遮蔽“神秘化”的语境。
但说到底,到了德勒兹、齐泽克、梅亚苏等这一代哲学大家们的陈述中时,不管是(否)存在,过度的辩证唯物主义,还是必然的偶然性,已经不可避免的变成了哲学在过往经历中,锚定了“空范畴”背景的“装饰性动荡”。
这是一个“死循环”。一个必然需要外部介入的“递归”。
康福德这样的学者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纯粹哲学的内部纠缠,才开始了一种不是哲学,而是“哲学生境”的——溯源。
但这一切的“表演性”(记录性)就出自于此!
康福德不能凭空阻止“形式——定义”的分解性需求。如果哲学在哲学内部的溯源,永远无法阻止第一性诉求的“空范畴”趋势,那么超出哲学语境,把其放入一个更大的生境之中,则会将定义化的,第一性冲动的“承受者”从哲学转化为“哲学的生境”。
哲学问题于是伪装成了“哲学的溯源”问题,历史分担了本体论的压力,我们要追寻的确定化就这么“移花接木”的被执行了一种“缀词性”的转移——哲学是由什么(确定的)历史演化转变而来的?
到了这里,“原始宗教”这个概念就出现了。
历史性的障眼法的威力很强。
其中一个源头就是十九世纪的“进化论”。
实际上19世纪被纳入人文学科思维范式“大革命”的进化论,有着一个更直接的信念——进步。
法国以涂尔干为代表的社会宗教学,所创造出来的原始宗教的“集体表征”就是这么一个鲜明的进步思维的产物。
康福德几乎原汁原味的将这种对早期人类文化行为的解释工具,直接应用到了自己对哲学的溯源中。却忽略了作为集体表征和个体表征的,概念定义的动力学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
集体表征并不是一个可以不依赖于个体表征所存在的“客观事实”,历史的解决方法只是将文化问题,又做了一次转化,将这个第一性的包袱扔给了生物学。
把进化论转化成达尔文主义是有明显的好处的,因为任何一次用文化语境去质疑达尔文主义的思考,都会被轻易的“还原”为对生物问题的质疑。而生物学又可以将生命的自洽难题继续“还原”为物理学的耗散结构……。
一步步的“转译”,其实就是一步步的放大生境对问题的“损耗”,以至于到了最后当我们把问题归咎于粒子的随机性在“必然的偶然中”→必然→logos的时候,问题已经彻头彻尾的再一次被“空范畴”化了。
所以,彭罗斯阶梯还是继续挥之不去的笼罩在这样的概念组合中。只不过当哲学的“形式——定义”被打扮成为历史的“工具——方法”,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似乎就忘记了集体表征不过是哲学对自身的“前置定义”。
但这正是“认知”最有魅力的地方,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当哲学开始操作“形式——定义”为自己设置一个不需要“空范畴化自身”的溯源的时候,我们是否反而看到了哲学在诞生之初可能存在的操作形式?
哲学开始将“对象化思维”误置入神话的“体验——觉察”模型的时候,当哲学家们把神话作为“不能分辨个体——集体的觉察世界的记录”概念化为一种集体表征的“对象化世界的形式——定义手段”的时候,我们是否看到了那种哲学真正意义上对自身“失察”的起点?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惊喜,一个巨大的关于这本书价值的惊喜。
就神话学的理解来说,康福德对早期人类行为的原始宗教化“表征”对我来说是极为缺乏说服力的[1]。
但这样的行为,正好为神话的“体验——觉察”认知如何转化为“形式——定义”认知提供了一个可见的“转译路径”。
康福德本意上也许想描述一个第三人称的,关于哲学如何从“原始宗教”起源的故事。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故事却变成了第一人称的,哲学是如何为自身创造“起点”的故事。
这样有趣到甚至有些将二律背反“悖谬”的演绎成了一种第一人称“体验”的,哲学的起源神话,就这么赋予了我关于神话与哲学之间如何形成“演化关联”的神话式——觉察。
这样的“体验”简直让我难以遏制的拍案叫绝!
哲学是如何在神话时代的末期终止了体验的第一人称“优先权”?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缺乏细节的过程。而康福德的这本书就这么突然的填补了这个阶段“综述文献”的缺乏。而且还是用一个完全我无法接受的“哲学断言”来实现这一点的!?
并且自此之后,我相信康福德对Physis /nature/moira(命运)/memein(法)……等等概念的哲学溯源化处理,将会成为我深入各种古典文献,最实用的诸多思想的脚手架之一!
以至于从米利都学派的“科学化——原子化”的哲学演化路径,到毕达哥拉斯/巴门尼德的形式化陈述与神秘主义的第一性融合,我们终于不必再在割裂的所谓“抽象思维”的线性描述中挣扎了,一种对象化神话体验的可能性——甚至这个可能性都细化到了操作逻辑——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展现了出来!
说实在的,这是我读书以来,可以说最奇特的一次“体验”了。
以至于对这本我完全反对结论的书,我只能爱不释手的,想要为它打满分!
话说到这里,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吗?
假如我们不想把这篇由“体验”所驱动的书评,转化成一个四平八稳的关于“定义”的文字,那么我们就需要某种彭罗斯阶梯的结构来发挥威力了。
首先,我们必须去询问一下,康福德是如何做到在解释效用的全盘丢失的情况下,仍然有价值的?
这里我们就需要引入另外一个概念——“记录”了。
对神话的所有解释都会带来“象征性”需求。这个需求毫无例外的就会指向“对象”。
康福德必须为哲学的起源塑造这样的“象征性”。
于是他着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造(扭曲)神话。
“体验——觉察”的记录被解释,法国的宗教社会学是他的“工具”,通过“集体”这个概念,他把表征系统的“结果”倒置成了“原因”。
集体表征在这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构建,就如前面所说的,他只是将“生物的进化论”作为一个人文领域不可跨越的“界限”来构筑了一个集体表征演化上的“公理性”→序列化,也就是集体表征是个体表征的“前提”。
这种操作预示了“人文学科”进入了19世纪“社会科学”化的改造之中。康福德不可能避免这样一个趋势。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这是一个奇怪的关于“转译”的,哲学式的——彭罗斯阶梯。
什么意思?
康福德想要用“进化”的思维趋势来填平在古典研究中对“希腊文化”的过度“割裂性”陈述。
这个陈述赋予了希腊人与野蛮人的刻板对比。以至于19世纪之前的古典学者染上了扭曲希腊历史的恶癖。
人们赋予希腊迥异与它生境之外的独特性,声称希腊的文化,可以通过希腊自身的存在为“原点”来溯源它的起点。
对于“形式——定义”来说,这种“形式——定义”对“形式——定义”线性原则赤裸裸的违背是可耻的,于是整个19世纪,进步都在为希腊——西方文明寻找新的优越性解释。
发展——历史性的进化,就必须体现出来。
于是,哲学开始着手塑造一个人格神(奥林匹亚诸神体系)与哲学的“关系”。
注意,这个关系的塑造必须解决人格神的“溯源”问题。
毕竟,古典学者早已经把哲学问题推到了“奥德赛”/“伊利亚特”的语境,康福德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就是,希腊哲学需要更“深”的线性根源,这个时候,“部落文化”出现了。
早期人类的研究,本身就是19世纪的一大“人文热点”。佛雷泽/布留尔/泰勒/摩尔根……一堆关于原始的相对于进步的“概念工具集”已经初具雏形。康福德的使命就是将这个“工具集”实践入希腊哲学的溯源问题中。
那么,如何为哲学(而不是神话)提供一个坚实的第一性呢?
这个时候彭罗斯阶梯式的思维就开始登场了!
在所有“形式——定义”认知下的溯源思维都有一个前置公理的问题。
大多数情况下,前置公理被伪装成“第一推动力”的形象。
可第一推动力本身就是个超级的“空”概念,也就是它必须是为所有“形式——定义”提供可以被确定性担保的——形式定性。
这是一个典型的关于“自指”的隐喻。
彭罗斯阶梯必须作为“形式”才能封闭彭罗斯阶梯作为“内容”的合理性推导。
也就是溯源要想在不违背“严格线性逻辑”的前提下,还能够避免第一性的“非空“。那它就必须为自身构筑“可信”的自指。
康福德就像埃舍尔一样,完成了这个彭罗斯阶梯式的“概念绘制”。
表面上看起来,解释发挥了扭曲(失真)的效用。
康福德“伪造”了一个所谓“原始宗教”的视域,目的是通过这个“系统——集体”来表征化整个神话时代的“记录”。
作为表征系统的原始宗教可以轻易的将“神话记录”转译为“神话象征”。
解释完美的启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一种糟糕的“主观构建”,但这正好是因为我们真的把它当成了一种对所谓“客观存在”的历史性解释才产生了消极的意义。
但如果我们把康福德的“思维方法”当成一个“思维方法”的“记录”。
那么所谓的对“历史”的“构造”,就变成了对“历史构造”的——显现。
康福德的解释动用了哲学思维的最基底的一些“效用”。而通过对自身历史源头的“构造”,这个最基底的效用用“封闭性自指”绘制(记录)了哲学作为思维方法的“形式”(而不是定义)——彭罗斯阶梯。
假如我们相信,哲学在演化中,必须遵守这种“形式”,那么这种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结构”,就必须以超出“现实世界”的历史建构来实现它在今天的影响。
那么,希腊的思想家们,在这样一个结构上,会不会做出康福德所标注(记录)的行为呢?
我的回答是——是的!
我要斩断我自己的叙事,其前提就是提醒这个叙事的“记录”而不是“解释”价值。
因为,如果我想要对此做出解释。
那我就必须承担记录——解释在语境中的构建。
神话的溯源就登上了视野。
我现在明白,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反感这样的溯源。
就像康福德所给我展现的,溯源作为开放性的记录,是极有价值的。
只是眼下,如果我要溯源,那么神话时代的“构建”就无法避免,而这已经是超出了这个书评应该的“视域”。
所以,最后只想说——
这是一本极端有价值的好书!
至于如何有价值?
那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参考
- §^在神话和认知的思考中,我们似乎能够发现神话对思维的一种奇特贡献,那就是在“符号——对象”之前,我们推动自身思维的方式,很可能是一种不需要概念介入的体验—觉察的模型,这个模型的动力学表达,正好是“形式——定义”缺乏的。这方面的探讨在这个专题之下: §https://www.zhihu.com/column/c_1253603157265477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