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西之主与14世纪下半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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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战争、苛捐杂税、打家劫舍、政府腐败、经济破坏、叛乱暴动和宗教分歧,14世纪充斥着如此之多“奇怪而巨大的灾祸”,可除了引起塔奇曼探索兴趣的黑死病,其他灾难此前便已存在,此后也将存续,似乎没有一定要将时间锁定在14世纪的必要。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许多对中世纪晚期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百年战争、黑死病、教廷分裂、奥斯曼扩张——都发生在14世纪,而封建社会瓦解和骑士制度失败的种子也已经开始生根发芽。塔奇曼将15世纪前半叶视为与14世纪连贯的整体,认为黑死病爆发后的五十年是这一“暴力横生、苦不堪言、迷惑茫然、多灾多难且分崩离析的时代”的核心阶段,并选择生活时间段非常吻合的法兰西贵族昂盖朗•德•库西七世(1340年到1397年)作为展示时代风貌的切入口。随着昂盖朗人生的落幕,上述重大事件在下个世纪的告一段落——包括马丁五世教宗结束教会分裂,法国收复所有领土而英国陷入玫瑰战争,以及通常被认为中世纪结束标志的君士坦丁堡陷落——虽然同样浓墨重彩值得书写,却也只被视为14世纪的延续而一笔带过了。
库西家族的城堡从8世纪起便屹立于皮卡第的中心,昂盖朗七世是这显赫家族的最后一位男性继承人。从15岁初上战场与英格兰人作战,到56岁被奥斯曼人俘虏客死异乡,他的人生经历拥有普通百姓涉及不到的足够广度,留下了记录充分又具备普遍性的信息,能够在所处的每一个公开戏剧性事件中发挥了主要作用,涵盖军事、外交、管理、社会和政治关系等方方面面。他曾作为萨伏伊伯爵、格列高利十一世、霍克伍德家族、维斯孔蒂家族、哈布斯堡家族、瑞士人、纳瓦拉人、加斯科涅人、英格兰人、柏柏尔人、佛罗伦萨共和国、热那亚贵族、奥斯曼人的联盟或对手,在彼埃蒙特、伦巴第、瑞士、诺曼底、朗格多克、托斯卡纳、法国北部、佛兰德斯、格德司、突尼斯、热那亚和尼科波利斯作过战;他曾出现在每一个至关重要的外交场合,与英格兰人、克雷芒七世、布列塔尼公爵、佛兰德斯伯爵和阿拉贡王后谈判,追捕过扎克雷农民,平息了铅锤党暴动,与从纳瓦拉的恶棍卡洛斯到差点被封圣的皮埃尔·德·卢森堡等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他娶了一位年长他8岁的妻子(第二任妻子又比他小了将近30岁),成为爱德华三世的女婿,长女则嫁给了让二世的外孙,与英法王室都建立起姻亲关系,他曾是安茹和奥尔良两位王室公爵的顾问或代理人,是皮卡第和吉耶纳的统帅、御前会议成员、法兰西大司酒,还曾两度被提名为骑士统帅;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沾染同时代的愚行和恶习,迥异于同阶层的大多数人,具备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判断,能够在权力中心左右逢源,屡屡在战场功成身退,尽管也涉及一些不太光彩的作为,但无损于“被誉为他那个时代最具美德的领主”的美名,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观察对象,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可靠的肖像留存于世(仅能确定的外貌特征是的秃头)。
通过昂盖朗,还可以横向观察到与他同时代的人,包括他宣誓效忠的法兰西君主(只留下“好人”号称和一地鸡毛的让二世,逆转英法战局、支持教廷分裂的“智者”夏尔五世,因失去执政能力令法国再度陷入混乱的疯子夏尔六世),对权力金钱贪得无厌、在每一个重大内政外交问题上拉帮结派彼此争斗的王室公爵们(安茹公爵路易一世和安茹家族对那不勒斯王位延续两个世纪的申明,更关注收藏和艺术的贝里公爵让,同样希望扩张家族影响力的勃艮第公爵腓力二世和奥尔良公爵路易一世,以及两者延续到子世代、最终引发内战的勃艮第派与奥尔良派斗争);法王在海峡两岸待价而沽反复横跳的棘手封臣(比如以路易十世外孙身份频频挑衅岳父让和妻舅夏尔的恶棍卡洛斯,或是在布列塔尼爵位继承战中胜出的蒙福特的让,他们在英国人眼中的价值就像法国人眼中的苏格兰),因利益和野心与法兰西王室结下错综复杂姻亲关系的各路他国统治者(比如英格兰的爱德华三世和理查二世爷孙,米兰的贝尔纳博和吉安·加莱亚佐叔侄,神圣罗马帝国的查理四世和西吉斯蒙德父子),在回归罗马和统一教会问题上反复拉锯、随世俗统治支持者站队的历任教宗和对立教宗(比如6位法国籍阿维尼翁教宗:约翰二十二世、本笃十二世、克雷芒六世、英诺森六世、乌尔班五世、回到罗马的格列高里十一世,以及开启天主教会大分裂时期的乌尔班六世与对立教宗克雷芒七世)。
这些王室成员和贵族老爷们无不希望借助联姻与战争在关系到疆界、主权、利益的联盟和对抗中博取好处,而在整个过程中,婚姻当事人的感情与疆域内民众的权益是最不重要的两件事。如果说政治联姻只催生了不幸福的夫妻,战争则摧毁了百姓的生计,制造了被战火蹂躏的焦土,带来了沦为强盗的骑士,增加了层出不穷的赋税……加之黑死病从神秘学到排犹、从劳动力减少到农奴制瓦解的可怕影响力,以及正在形成的集权政府、王权与教权的斗争、教会和神职人员的腐化堕落等因素,最终导致百姓对信仰与贵族的怀疑,直接动摇了封建制度的价值体系。而农民牧民的群众运动与兴起中的布尔乔亚阶级尽管还没有推翻统治的能力,但暴动的巨大破坏力仍给本就千疮百孔的欧洲带去更加深重的灾难,以上所有天灾人祸共同构成了14世纪的动荡不安。除此之外,塔奇曼还在描述法兰西如何一步步陷入毁灭与灾祸之余,闲庭信步的展示了中世纪晚期涉及生死嫁娶、宗教信仰、骑士精神、世俗团体、财政经济等方方面面的风俗与生活,涉及史料都相当具备参考价值(尽管由于涉及大量人物与事件、复杂的国家与人际关系,以及信马由缰式的写作风格,本作存在一定的阅读门槛)。
不妨在驳杂繁琐的描写中梳理出我们主人公的人生经历。昂盖朗出现于历史记录前的14世纪头几十年被比较简单的带过,法兰西的腓力四世与教宗卜尼法斯八世之间的争斗严重威胁到教廷权威,腓力甚至直接袭击拘捕了年逾八十的老教宗,随后扶持克雷芒五世,开启教廷的阿维尼翁时代,并指使其解散、残害、掠夺圣殿骑士团。尽管腓力弥留之际的状态符合脑中风症状,但当时的人们更愿意相信圣殿骑士诅咒的传说,他的儿子们——路易十世、腓力五世和夏尔四世——也仿佛应验诅咒般的都于在位仅仅数年、未留下男性继承人的形况下相继离世。腓力的一个外孙(英格兰的爱德华三世)和两个侄子(瓦卢瓦的腓力和埃夫勒的腓力)分别主张继承权,虽然瓦卢瓦的腓力顺利即位为腓力六世,但经年围绕吉耶纳的冲突还是加剧了英法矛盾,并引发欧洲迄今为止历时最久的战争:百年战争。对抗之中,腓力亲自安排了库西家族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联姻——既可以保障位于战略要地的库西男爵领忠诚,又可以寻求奥地利的同盟,于是奥地利及施蒂里亚公爵利奥波德一世之女凯瑟琳成为第七位也是最后一位昂盖朗的母亲。
与其他中世纪的儿童一样,昂盖朗的幼年和少年时代一片空白,可以明确的是他不到十岁便在两件重大事件中成为了孤儿:父亲昂盖朗六世在与英格兰人的战斗中死亡,凯瑟琳则在改嫁未满一年时死于席卷欧洲的黑死病。1355年爱德华三世再次入侵法国,15岁的昂盖朗响应征召参战。此时的法王是腓力之子让二世,除了英格兰,他还要应对纳瓦拉的卡洛斯二世野心勃勃的挑衅,随着双方冲突激化,后者势力与英王结盟,并直接引发了英法大军正面对抗——尽管普瓦捷会战的爆发和英军以少胜多、生擒法王的胜利存在偶然性。法军灾难性的溃败深刻动摇了法国民众对贵族阶层的信任,继而导致了影响社会结构的动乱,这段时间中,昂盖朗一方面积极镇压扎克雷农民起义,一方面小心翼翼的在英格兰人和纳瓦拉人的攻击下保卫领地。由于让被俘,内忧外患的法国由王太子即未来的夏尔五世摄政,而年轻的库西之主作为赎回让的首批担保人质之一,与以“四朵鸢尾花”为首的其他三十九名法兰西王室成员和贵族一起前往英格兰。在旅居英国五年后,昂盖朗成了人质中最特殊的一个:他迎娶了爱德华宠爱的长女伊莎贝拉,成为英王的女婿。
爱德华为掌上明珠举办了豪华婚礼,解除了昂盖朗的人质身份,返还他被没收的领地,授予他贝德福德伯爵领(以及新获割让的、作为嫁妆替代的、同样位于皮卡第的苏瓦松伯爵领),将他纳入嘉德骑士团,尽可能地与之加强联系。婚后的昂盖朗能够返回法兰西,两年间接连与伊莎贝拉生育两个女儿,并着手向领内农奴颁布自由授权令——虽然更大原因不是宣称的奴役道德罪恶,而是获取租税收入,且与其他地方相比已经算应对迟缓了。当局势向着英法重新开战的方向发展时,昂盖朗的婚姻使他陷入了两难的尴尬境地:原则上他对势不两立的法王英王都有忠诚义务,既不能违抗君主夏尔,也无法对抗岳父爱德华。为了回避这种困境,昂盖朗首先计划争取阿尔萨斯一块属于其母遗产的哈布斯堡领地,随后前往意大利加入格列高利十一世教宗的联盟,参与到阿维尼翁教会为回归罗马而与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之间的战争中。等昂盖朗回国时,法兰西业已收复了绝大部分曾经被割让的领土,首次在对英战争中占据优势,库西领地则幸运的未受战火涂炭——昂盖朗的中立避战被英法双方都视为荣誉体面。
在随后的英法休战期间,昂盖朗与表舅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三世之间的对峙得到了夏尔的资助(国王希望能够将因休战而四处劫掠的部队引出法国)。终其一生昂盖朗都对自己在哈布斯堡存在争议的继承权坚信不疑,尽管远征并未得偿所愿,但他也没有空手而归。再次返回法国后,昂盖朗被认为是斡旋英法的合适人选,与伊莎贝拉一同赴英,目睹了黑太子爱德华的离世和英格兰的骚乱虚弱。出于对岳父的尊重,昂盖朗没有采取公然行动,但已开始参与到反英外交中,同时他的地位也日益提升,不但被任命为御前会议成员,还成为王后波旁的让娜的摄政委员会成员,他的长女和继承人玛丽也加入王后内廷接受教育。剩余的休战期内,昂盖朗持续参与无法达成共识的和谈,直到1377年爱德华三世离世,在完成了一系列关系到忠诚义务、在英税收、亲属关系纽带、嘉德骑士资格等重要急切的问题后,他正式向新英王理查二世放弃效忠,从“一仆二主”变成“善良而真正的法国人”,成为了夏尔的左膀右臂。与此同时,昂盖朗也放弃了自己的妻子,考虑到伊莎贝拉的骄纵奢靡和对在英财产的取舍,这很有可能也是她的选择。最终伊莎贝拉回到英格兰,当她两年后去世时,昂盖朗曾经在英国的所有产业都落在了幼女菲利帕名下,她彻彻底底地成了一名英格兰人。
在英法矛盾与日俱增的背景下,无论是天主教会分裂,还是布列塔尼爵位继承战争,都成为双方都选边站队的角逐场,问题相互交织,迟迟无法得出解决方案。当纳瓦拉的恶棍卡洛斯反复无常的再次与英格兰结盟时,昂盖朗积极参战,并在诺曼底赢得了巨大声望。由于库西领地重要的战略性,昂盖朗唯一的女继承人玛丽的婚事也在慎重考虑中,最终她将嫁给夏尔的外甥、巴尔公爵罗伯特一世之子亨利·德巴尔。此外,他还被授予过管理摄政委员会的权利,在接待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四世的外交活动中大放异彩。而在贝特朗·杜·盖克兰去世后,昂盖朗还得到了继任骑士统帅的任命。但考虑到夏尔每况愈下行将就木的健康状况、他尚未成年的继承人,以及三个贪得无厌彼此争夺摄政权的王弟,这一地位最高也最有利可图的世俗官职似乎会带来很多政治风险。作为谢绝任命的补偿,昂盖朗接受了皮卡第统帅之职,并很快迎接了英军新一轮的入侵。由于夏尔生命垂危,肩负摄政委员会责任的昂盖朗匆匆赶往巴黎,见证了国王的最后时刻。
在年幼的国王和野心勃勃争斗不休的王叔们的统治下,世故老练、拥有个人魅力的昂盖朗始终能够在御前会议与公爵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并逐渐由骑马作战的军事将领转兼政治家和外交家。他赞成与布列塔尼人和解,作为曾经的连襟和谈判者之一,与蒙特福的让达成协议,再被派往英格兰,持续与英国人就休战条款谈判。当安茹公爵路易一世的意大利野心激发起波及多地的暴动,而勃艮第公爵腓力二世应岳父佛兰德的路易二世之邀积极介入根特叛乱时,昂盖朗先是代表王室进入巴黎,通过谈判平息市民暴乱(且依然收获了巴黎人的喜爱),后在佛兰德帅军镇压雅各布·范·阿特维德领导的平民起义。等到在意大利追逐那不勒斯王位(以及名义上的西西里和耶路撒冷)的安茹公爵陷入资金短缺、战况失利的窘境,迫切渴求援助时,昂盖朗只能在解决掉14世纪英格兰的最后一次入侵,并为未来亲家德巴尔公爵进行一场私人战争后,才能开展救援之战,即便他终于来到意大利,还有错综复杂的城邦政治麻烦急需处理,而安茹公爵等不到阿雷佐的胜利便病逝了。最终,孤军在外的昂盖朗通过外交斡旋与利益交换,成功的在保全颜面和获得补偿后,从意大利全身而退。
昂盖朗在46岁时再婚(除了他承认的私生子珀西瓦尔,第二段婚姻同样没有带来男性继承人,只有一个随母名的女儿伊莎贝尔),并积极参与了一场最终流产了的、远征英格兰的备战。尽管他很快又被纳入了次年针对英格兰的袭击计划,但该方案同样被搁浅:西边的布列塔尼和东边的格德司在英国支持下分别发起了被视为羞辱法兰西国王的挑衅。昂盖朗对上述两地均态度强硬,针对前者的表态由于王叔们的私心陷入了争执,针对后者的则因他此前与奥地利的争端被认为“了解德国人”而获支持,但御前会议主张优先解决布列塔尼问题,以免英格兰趁虚而入。于是,昂盖朗再一次与蒙特福的让进行多轮沟通,最终成功令对方俯首就范,收获王室的感激。而格德司之行虽没有取得胜利或荣誉(尽管对方在谈判后向夏尔表示了歉意),昂盖朗也没有招致怨恨,反而是勃艮第公爵(在布拉班特的野心)被认为需要为之负责。
随着夏尔六世的亲政,王叔们丧失了权力,重组后的御前会议权力转向昂盖朗所属的集团,他被任命为大仆役长,担任奥弗涅和吉耶纳统帅,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贵族,持续发挥政军影响力。根据记录,昂盖朗或许护送过安茹的路易二世前往阿拉贡,为安茹家族追逐那不勒斯王冠的道路赢得同盟;也曾前往阿维尼翁出席一位法国圣徒候选人的听证会,意在提高对立教宗克雷芒七世的合法性与神圣性。1390年,年届50依然可以在比武大会夺魁的昂盖朗开展了一趟全新的冒险:作为波旁公爵路易二世的副手,联合热那亚人组建巴巴里十字军,跨海远渡攻打柏柏尔人的巴巴里王国。尽管这趟充满宗教热情的诱人事业在长达半年的徒劳对峙和围城后无疾而终,法国人依然用同样的热情快速投入到另一更加棘手的冒险中——在昂盖朗从突尼斯返回的仅仅数日后,御前会议便做出了 “行动之道”的决定:进军罗马,以武力终结教廷分裂。
由于英国旨在延迟法军行动而开展的谈判、对(又双叒惹出麻烦的)布列塔尼的战争准备、行军途中夏尔突发的疯病和由此造成的政权颠覆、日后夏尔反复发病与因此被加剧的勃艮第公爵与奥尔良公爵路易一世叔侄两派间的斗争,“行动之道”的执行力被大大削弱。昂盖朗参与了英法始终无法就缔结和平达成一致、只能再次延长停战期的谈判;前去通知蒙特福的让,针对他的战争已被撤销;在平稳政权的过程中扮演了比较阴暗的角色,并再一次拒绝了骑士统帅的宝剑。随后,昂盖朗终于开始了将阿维尼翁教宗变成罗马教宗,将教宗国变成亚德里亚王国的第一步任务:说服克雷芒,在进军罗马前将该地作为教宗封邑授予安茹的路易。他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第二次尽管取得了授权,克雷芒却在仅仅半个月后去世了,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尽管教会大分裂没有随着克雷芒去世而弥合,但继任的对立教宗是一名西班牙人,法国因失去利益相关而逐渐丢掉了对“行动之道”的兴趣。选举期间,昂盖朗作为奥尔良公爵“在跨阿尔卑斯山区域”的总代理人,为其进行争取热那亚主权的谈判和战役,并与米兰毒蛇达成了涉及热那亚和“行动之道”的多项协议(吉安·加莱亚佐相信可以通过支持女婿路易而掌控热那亚)。虽然由于意大利混乱的城邦政治与法国各阵营间的拉帮结派,热那亚最终在佛罗伦萨、勃艮第公爵、伊萨博王后的联盟运作下被交给了夏尔,但无论如何,昂盖朗为法国王室争取到了一块寻求已久的意大利立足点,直到16世纪法王都在声称这份继承权。另一方面,英法战争也似乎随着理查二世与夏尔6岁的女儿伊莎贝尔的联姻有了和解可能,不断被延长的短期停战协议终于变成了一份长期的(但所有关于争议领土、效忠和赔偿的老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真正的和平也远未到来)。昂盖朗作为负责人之一款待了英格兰使节,但并没有参与婚礼庆典,也没有见到他的英国女儿菲利帕——等英法国王在加来会面时,他已经踏上了中世纪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征程,也将是他的最后一场冒险。
90年代以来,来自东方的威胁日益紧迫,“捍卫信仰,援助匈牙利和君士坦丁堡皇帝”的宣传无疑对夏尔产生了影响,但勃艮第公爵才是远征的主要推动者,其长子让(日后以“无畏的让”闻名)还在名义上担任了十字军统帅。昂盖朗一如既往、马不停蹄的投入了新的行动,且应勃艮第公爵夫妇之邀,成为首席顾问,但他并未与大部队同行,而是被派去敲打吉安·加莱亚佐,继而从米兰直达威尼斯,横渡亚德里亚海后登陆克罗地亚、前往匈牙利。由于巴耶塞特一世苏丹并未如他扬言的那样进犯匈牙利,这支还包含了医院骑士团、威尼斯舰队和德意志诸侯的盟军从一开始便陷入了争执与混乱。在布达的作战会议上,昂盖朗被选为盟军发言人,主张攻击性战略,并最终统一了意见(也埋下了隐患),十字军得以向东推进。为了夺取尼科波利斯,昂盖朗亲自率军侦查敌情,取得了一场小型胜利,但法国骑士们很快就暴露出了军纪涣散、盲目自信、嫉妒争功种种问题,在执意冲锋和贸然追击后被奥斯曼人夹击,包括昂盖朗在内的一半以上盟军被俘。
在惨痛的杀俘后,贵族们由于赎金而免于一死,他们衣衫破烂、赤脚被捆的被长途押解行军。作为俘虏中的最年长者,以前从未当过俘虏或战败者的昂盖朗因为寒冷和虚弱精疲力竭,遭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他先随军前往加里波利,再抵远离欧洲的布鲁萨,等待苏丹要求赎金的消息抵达法国后再带回答复。尽管他年轻的夫人伊莎贝尔已在伤心欲绝的安排赎金事宜,但昂盖朗已经等不到了。虽然他在被俘之前还没有显现出衰老的迹象,甚至取得了该战的唯一一场胜利,但在战友和手下被屠戮、被俘的艰苦和耻辱、远离故土家人、救援的不确定性、基督教王国之外君主的恐惧、可能的伤病综合作用下,昂盖朗在立下遗嘱的2天后逝世。
在昂盖朗身后,庞大的库西领地陷入了长女玛丽与遗孀伊莎贝尔的争夺战中,随后在奥尔良公爵的威逼利诱下被玛丽出售(且只支付了15%的首款),当路易的孙子成为路易十二时,男爵领也由此转入了王室,直到大革命期间被收归国家。库西家族的血脉虽逐渐凋零(菲利帕、伊莎贝尔和珀西瓦尔都没有留下继承人),却通过玛丽的儿子罗伯特•德•巴尔通向了一位国王(罗伯特的一个外孙女嫁给了波旁家族的分支旺多姆伯爵弗朗索瓦,这场婚姻的曾孙日后成为了亨利四世)。而固若金汤的库西城堡在经历了700年的战火与地震摧毁后尽管早已不能居住,主塔却始终屹立不倒,直到一战期间被鲁登道夫夷为平地,但它的废墟仍遗留在皮卡第的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