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鲁士之死
《长征记》是古希腊经典,作者是色诺芬,因为文采非常出色,所以非常耐读。不仅能够当作一本历史书也可以当作一个非凡的文学作品来读的原因。在卡尔维诺的《我们为什么读经典》也有单列一篇予以称赞。 波斯人居住在另一四大文明古国之巴比伦(即现伊朗),彼邻希腊,在它们的交界处居民混杂常发争端,希腊人与波斯人在历史上发生过多年争战,那个持续多年的希波战争(其中的马拉松战役非常著名)在希罗多德的《历史》中有记载,后面提到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则发生希腊的两个城邦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由另一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所记述。而《长征记》写得是公元前401-400看发生在波斯内部的一场兄弟之战。 本书作者色诺芬早年曾受教于苏格拉底,可能曾在雅典骑兵部队服役。公元前401—400年,他参加本书所说的“长征”。公元前399年,色诺芬离开这一支希腊雇佣军队伍。同年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在雅典被判处死刑。随后雅典也宣布了对色诺芬的放逐令。其理由大概是,色诺芬投靠过小居鲁士,而小居鲁士正是支持斯巴达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打败了雅典的人。色诺芬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与柏拉图是同学。 该书的开头部分先交代了战争发生的原因,波斯国王的兄弟小居鲁士因为受人谗告而被他的兄长判罪,后又被他们的母亲解救获释。但他此后却决意报复,于是在暗中招兵买马聚积了许多流亡在波斯境内的希腊人,色诺芬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希腊人由于身处他乡所以参加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钱和封赏,他们被称为希腊雇佣军。雇佣军的本质是为了钱而作战,不是为了民族或国家。 随后色诺芬开始精致记述这次战争中细枝末节,色诺芬在本书对战争中的征伐的描写与我国的《三国演义》有很大的不同,他虽然也写将领们在行军之前和之中的谋划但是更多的是描写部队中的军容和行军途中所发生的各种遭遇。也就是说它更注重行军和战争的细节部分。比如:如何获取大军的给养,如何渡过溢口和河流,如何处决判徒和解决雇佣军内部的争执,以及尽力渲染军纪军容之严整。 色诺芬把这支希腊雇佣军的雇主也是叛军的首领居鲁士写得很伟大,一个优秀的将领所具有的品质几乎全都具备,比如威望,宽容,赏罚分明,魄力,超人的意志等等。同时也把这支雇佣军描绘的庄严勇猛。 每次在长途征伐行军的途中路遇困难,这支叛军也都能遇到幸运的事。因而读这个开头的时候,一切迹象都在表明他们会取胜,但是,当他们经过长途拔涉和许多困难以及帮助他们渡过困难的幸运来到了开战地点后的第一战,读到了这一段,这个当时让我半晌没有回过气来。不得对这战争下面的情节读了又读: “当天晌午前,快要到达居鲁士打算停歇的地方。居鲁士帐下一名亲信波斯人帕提基亚斯骑着一匹汗流不止的战马风驰电掣飞奔而来,以波斯语和希腊语逢人便喊道国王带领大军准备前来交战了。这时一阵大乱,因为希兵和其余全部人马实际上以为王军要马上对他们在措手不及的散乱情况下发起突袭。这时居鲁士从战车上跳下来,佩上胸甲,便上马,执枪传话让大家武装好,一律马上各就各位。于是他们便急忙就位,克利尔库斯占居希腊军翼右端,靠近幼发拉底斯河;普罗克西努斯紧靠着他。其他的人在普罗克西努斯的外边排下去。梅浓率军占居在希军左首。至于波军,帕弗拉戈尼亚骑兵为数一千列在克利尔库斯旁边右翼,和希腊轻盾一起;“左边是居鲁士的副官阿里柔斯和其余波军。中央是居鲁士及其骑兵约计六百。这些部队全都佩带胸甲和护胫,而且除居鲁士外都顶戴铜盔——居鲁士则免盔出战——所有战马都有额甲和披胸,而战士们除其兵器外还佩带希腊军刀。 “时至中午,敌军仍未出现。但到了下午便见到升起一阵烟尘,起初象是一团白云,但过了一阵便象是平原上漫长地伸展起一道黑烟。敌人越来越近,立刻便各处闪耀着武器寒光,这时枪矛、敌阵士兵便可见到。有佩带重骑胸甲的马队在敌军左翼,据报由蒂萨弗尼斯指挥;接着是带有藤盾的士兵,再接着是手执长及足部的木盾的重甲步兵,这些据说是埃及人。接着有更多的马兵和更多的弓兵。所有这些队伍都按民族分队列阵前进,各自成一紧密方阵。在他们前面是所谓滚刀战车,彼此之间有一些间隔;所带的滚刀从中轴往两旁伸出,也装在车身下,指向地面,以便能把所碰到的一切切割碎裂开来,其意图是直驱插入希军兵阵,将队伍捣烂。居鲁士以前召集希军说让他们要面对波军吼叫坚韧不动,这一点他错了;因为他们走近前来,并不喊叫,而是无声无响、极度寂静,步法缓慢而匀整。 “这时节居鲁士乘骑沿队前进,只带着他的译官庇格瑞斯和其他三、四个人。他喊令克利尔库斯带领所部向敌军中央进击,因为国王守阵在那儿,并说,“如果在这儿得胜我们的全部任务就完成啦。”但是克利尔库斯,因为他看到敌军中央列队坚实,并听居鲁士说国王在他的左翼之外(因为国王军队数量比他们多得多,以至虽然位居本队中央,他也超过居鲁士的左翼),不愿把右翼从河边引开,怕的是他会两侧受敌。他回答居鲁士说,他将会安排一切顺利进行。 “ 在这紧急关头,国王的军队匀整前进。而希腊部队仍原地不动,还在等待后面上来的人整队。这时居鲁士骑马沿着离他的队伍一段距离顺道巡视,往敌、友两方观望。一个雅典人叫色诺芬的从希军队伍中看见他,便走上前来迎会,问有没有什么吩咐。居鲁士停下马来,嘱咐色诺芬告诉大家祭牲和征兆都好。说这话时,他听见列队中间传来喊声,便问是怎么回事。色诺芬答说这是在复传口令。居鲁士不知是谁传出来的,问口令是什么。色诺芬答说是“宙斯救主和胜利”。居鲁士听了之后说,“好啦,我同意,就算是这个吧。”说完这话之后他便驰马回到他的本位。 “最后敌对双方兵列相距不到三、四司塔迪。这时希军响起颂歌,开始向敌人进击。当他们行进时,方阵的一部分冲出,落在后面的人们便开始奔跑。同时他们都发出了对战神的呐喊声,全军都一齐开跑。据说其中也有些人以矛击盾作响来吓唬敌军马匹。这样一来,一箭未发波军便败阵而逃。希军随即全力追击,但同时彼此呼喊相告,不要匆急乱跑而要在追击中保持阵容行列。至于敌军方面的战车,有的冲过自己的队列,可是另外一些也闯入希军行列,但是却没碰上御手。每当希军看到敌队前来,便摆开一个缺口让他们通过。不错,有一个人被捉住了,象个在赛跑跑道上晕头转向的汉子,但据说连这个人也没受一点伤。希军队伍中,除左翼有个人被射中一筋外,另外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战斗中受伤。 “居鲁士看到希军战胜对方师旋,并在追击;虽然他高兴,并且侍从宫这时已向他称王致敬,但他却不想参加追击。这时他只是将他的六百轻骑严守阵式,在观望国王动静。他知道国王镇踞波军中央。实际上所有波军将宫在指战时都各自踞于所部中央,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最安全的地位,即把兵力布在他们两旁,如果要传令时也可节省一半的时间便可传遍。这时国王据守所部军队中央,但是他本人还在居鲁士左翼之外。那么,既然他自己和列阵在他面前的队伍所向无人交锋,他便把队列迂回起来想包抄敌军。 “这时居鲁士生怕他会迂回到希军背后把他们分割断开,便向国王冲上前去迎战。以他的六百兵力战胜了国王前面所列队伍,并使其六千兵力溃逃,据说还亲手杀了指挥官阿尔塔革赛斯。但当敌军溃逃时,居鲁士。他身边只留下很少的人,大部分是他的所谓同桌陪伴亲信。这时他看见国王及其周围密阵,立时便不能自控,大喝一声“你在这儿”,便冲上前去向他的胸膛猛击,穿其胸甲,刺伤了他——医官克台西亚这样讲,并说他本人亲自为其治疗创伤。 “可是,当居鲁士发出这一冲击时,有人用投枪重重地击中了他的眼睛下部。这时国王和居鲁士各自的随从和支持者之间展开了一场争斗。国王这边阵亡的人数由当时的随从医官克台西亚点清;另方,居鲁士本人被杀,他的最高侍从当中,有八名战死在他的身上。据说居鲁士的最忠诚的追随者内侍大臣之一的阿尔塔帕特斯,当他看到居鲁士阵亡,便从马上跳下来投身把居鲁士抱住。有的说国王命人把他杀死在居鲁士身上,也有另外的人说他拔出匕首亲手杀死自己。他有一把金匕首,他也佩戴项链、腕镯和最高贵的波斯人所佩戴的其它饰品;由于他的忠诚、友情,居鲁士对他备加尊崇。” 这里居鲁士之死被色诺芬写得非常轻淡,但“居鲁士本人被杀”七个字却是个重锤一样锤得我目瞪口呆。这个叛军统率死的太轻易了,而且这个经过长途跋涉,动用了那样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所要进行了一场战争,就这样一下子就结束了,双方的确是进行了战斗,但是这连一个局部的小战争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冲锋,而且还被对方简单地避让了过去,随后,又发生了一个局部的极小规模的简真是微缩了的遭遇战,但是这个遭遇战却发生在两支大军的统帅本人之间,因面在这个伟大的战争中,除了居鲁士和他的几个随从被杀之外,雇佣军中只有一人被捉,一人被射中一根筋,其它则几乎没有伤亡!一场只有统帅被杀的战争真的是很难以置信,而且这还是发生在战争的开端。 其实本书中虽然没有写国王一方人的战争的谋划,但是这里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那就是不与希腊人对抗,尽量避开他们的冲锋,只与小居鲁士本人和他的随从那些波斯人交战。在随后的战争结束以后国王的军队也是对这支雇佣军随之任之不予以对抗,先是劝降他们,劝降不成又派兵护送他们回乡。这里其实也说明了国王本人也不是昏庸之人,他也知道这些雇佣军的特点,雇主已死,他们肯定也就无心恋战,只求回乡了,所以不必要再花费战争徼灭他们。 小居鲁士之死的情节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我想并不是色诺芬新眼所见,虽然他当时是在战争中。但是这个情节我想他是看不到的,这个应该是他事后听到的,所以在这个情节中居鲁士的心理描写就有点可疑了。其实这书里有许多描述都是可疑的,特别是在他在其中对希腊人和波斯人的不同的描摹态度上,扬此抑彼。这让我能看得到色诺芬在对待这个情节和其它的情节上的精心的构造,这书虽是历史,但是色诺芬的个人主观性却又显示的很突出,这种个人的主观性其实就是所谓的文学性了,而文学性本身其实可以说就是个人的主观性即独创性。 下面再看一下这个居鲁士之死的情节: “但当敌军溃逃时,居鲁士的六百兵力前去追击也散开了。他身边只留下很少的人,大部分是他的所谓同桌陪伴亲信。这时他看见国王及其周围密阵,立时便不能自控,大喝一声“你在这儿”,便冲上前去向他的胸膛猛击,穿其胸甲,刺伤了他····” 其实到这里时我还以为他必胜,但是后一节就来了一个“可是”,这可真是我所看过的文学作品中最历害的一个反转。这个也许就是色诺芬用了前面好长一段篇幅刻意而为不露声色,这一点让我非常钦佩。 随后的故事写的就是那些雇主已被杀却还不知道的希腊人如何比来时更加艰苦地返途过程的描写的。非常精采,但很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