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生气了，仅此而已
文/艾栗斯
“不行!”菲菲说。“行!”妈妈说，“菲菲，是该姐姐玩了。”姐姐一把夺走了大猩猩，菲菲一下子跌倒在卡车上。哼，这下菲菲可生气了，非常，非常的生气。她踢打，她尖叫，她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砸掉。她发出火红，火红的咆哮。菲菲像一座要爆发的火山。“砰”菲菲用力关上门，跑了出去。
菲菲是绘本里的一个小女孩，因为和姐姐争抢玩具失利并且没有得到妈妈的支持，她生气了。
菲菲所表达的“生气”情绪其实是愤怒的状态。按照斯皮尔伯格（不是拍外星人的那个斯皮尔伯格哟~)的“状态.特质-愤怒表达量表(State．Trait Anger Expression Inventory,STAXI)”来说，是愤怒状态里的“高度外部愤怒表达”，即个体直接对人或者物体表达愤怒言语或者发出主动的愤怒行为；（与之相对的，是“内部愤怒表达”，即对外显的愤怒信号进行压抑和抑制，比如说生闷气）。
而这个气得鼻孔喷火、翘着棕黄辫子的小女孩，才不会去生闷气呢，她一点也不拧巴地大怒一场，直率形象为世界小朋友们熟知——《菲菲生气了》的绘本，曾荣获美国凯迪克银奖，夏洛特.佐罗托夫金奖这种绘本界里大拿级的奖项，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通过菲菲富有张力的肢体动作和周围环境戏剧性的色彩变化，大小读者都能感受到菲菲迎面而来的内心世界。
生气的时候，这个小女孩眼里的世界是红色的火焰；伤心哭泣时她变得很小，周围是压迫感满满的棕黄色土地；等到她恢复平静时，看到的世界也变成了绿意盎然的森林和辽阔的蓝色海洋。绘本作者莫莉.卞（Molly Bang）以自己童年真实的情绪体验为基础，把愤怒、沮丧、伤心、接纳、平静都准确又丰富地传递出来，试图让每个小朋友知道生气是一种人人都会遇到的正常情绪，了解情绪的变化历程；也试着劝诫家长不要一味去压抑孩子们的负面情绪，而是要理解并且接纳情绪的表达。
蔺相如为保和氏璧，怒发冲冠；陈胜吴广难忍苛政，发怒揭竿而起；管宁玻璃心看不上八卦的同桌，怒而割席分座；张飞雄性荷尔蒙爆棚，折柳条怒鞭督邮；连孔子老人家也有发飙的时候，怒上心头时放话：是可忍，孰不可忍……舌战也好，动武也好，自古以来表达愤怒从来都不会有损于男子汉气质，有原因的愤怒通常能够得到世人的理解和支持，踩对了时间节点的愤怒爆发甚至可以为英雄形象增添光环——“这是对其荣誉的侮辱做出的正当反应，并且是某种男子汉果敢行为的前奏。”时至今日，在战场、政治斗争、职场竞技上，男性领导者的愤怒还可以作为情绪传递中介的工具，起到类似于BGM般激发团体斗志与凝聚力的重要作用。
而另外一边，对于女性的怒火却少有人欣赏：古时生气的女性被贬为“大发雌威”的“河东狮吼”，从此与“贤良淑德”划清界限，沦为“泼妇、悍妇”为人所耻笑。童话故事里，发火并且受到惩罚的永远是可怕的巫婆和皇后，你听过灰姑娘的怒吼么？见过白雪公主的怒目么？睡美人当了几十年植物人也没有一句怨言的好么？只有善于忍耐的好姑娘才会得到帮助，得以善终。古今中外，愤怒的女性似乎没有什么正能量，不管愤怒有没有来由，都会被打上“情绪不稳定”，“缺乏自制力”的标签。果壳研究表明，“愤怒的女人难升迁”——不管是女CEO还是女实习生，表达愤怒以后职场形象都会大打折，展示了外部的愤怒后，逃脱不了世人眼中女领导人“不够理性”的泥潭。
但是机智的小伙伴们，让我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心平气和地好好想一想，在对愤怒情绪的控制上，两性的自制力究竟哪家强？早有先驱对体验、表达和抑制愤怒情绪的性别差异做了研究，且得出如下结论：“较之男性，在同种诱发愤怒的情境下，女性会体会到更多的愤怒，但女性却选择较少的表达自己的愤怒，女性抑制愤怒情绪的能力优于男性(Chen，2013；Deborah，Joseph，&Stabb，2000；Rymer, 2008)因此，从行为研究来看，两性受到愤怒情绪的影响时，女性能够在随后的活动中抑制不当行为，避免冲突的发生，而男性的行为抑制控制能力受到较大的损害，因而会出现较多的攻击或者暴力事件。”
简要地说，面对愤怒情绪的时候，男性更倾向于外部情绪表达，而女性则更倾向于抑制这种表达，转而寻求内部愤怒的表达。其实就算没有这些研究，只要稍微梳理下我们的社会经验和社会印象就能够发现，跟女性相比，男性对于愤怒情绪的控制真是弱爆了，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数的物体灭损、肢体冲突、甚至战争等人间惨剧。如果怒气真的会给身体健康造成负面影响的话，那么其实是男性而不是女性，更需要好好控制一下自己的愤怒情绪呢。但是世人啊，还是不满足，还要继续恐吓与压抑女性，让她们不敢生气。“聪明优雅的女人不生气”，“女人生气会变丑”，“女性生气容易变老”，“女性生气会长斑”，“女性生气易得乳腺癌”，“女性生气胸会缩水”（这都是什么鬼？？）
在某个因为争议而臭名昭著的招聘节目上，男主持对女嘉宾的挑刺中就包括“面露凶光”这一理由，好在女嘉宾是个聪明有主见的菇凉，她沉着地回应说：“因为我刚才被挑衅，所以生气了。”
是呀，如果你对我出言不逊还不允许我生气，一生气就是我错了，那这个世界也太拧巴了不是吗？如果有明确需要发火的原因，但是一味压抑自己的愤怒情绪，这种对女性的要求与自然、健康的精神状态是明显相悖的。一直压抑愤怒会对主体产生什么影响呢？愤怒是一种生存中的保护机制，也是疗伤的良药，是人类情绪中再正常不过的一种。有需要表达的愤怒而不敢表示，用泪水去代替愤怒，只会陷入更深的黑洞。盲目地压抑，导致郁闷甚至抑郁的状态是显而易见的，科学的研究也表明了这一点。
女性受到性别刻板印象的限制，更多采用内部愤怒表达方式，且易患某些疾病(vonArb et a1．，2009)，而外部愤怒表达特质与患有抑郁的女性的随后(试验后6-18个月)抑郁症状负相关(Rude，Chrisman，Burton Denmark，&Maestas，2012)。Rude等人(2012)认为，外部表达愤怒是对愤怒的一种适应性表达，外部表达愤怒可能减少抑郁症状的形成。无独有偶，一些研究者使用状态一特质愤怒表达量表，将被试区分为高外部愤怒表达者和高内部愤怒表达者，发现内部愤怒表达者的焦虑测试得分较高；并且，不同的愤怒表达方式与精神疾病的交互产生不同的大脑非对称性脑电波激活(Stewart，Levin．Silton， Heller．&Miller,2008；Stewart et a1．，2010)。
其实本文不是养生文，要讨论的重点不是愤怒对身体的利弊，这里需要关注的，是女性在刻板印象的阴影下，由于害怕得到负面的评价，不敢去表达愤怒，这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然的状态。刻板印象害人不浅，更麻烦的是，它深藏在我们的教育与意识中：如果你觉得十二怒汉（12 angry man）这部电影名听起来很酷，那么如果把标题换成十二怒妇（12 angry woman），你觉得画面会怎样呢？如果你觉得画面没有之前那么令人期待的话，也许刻板印象之毒也已经偷偷藏进你的骨髓。有一个关于婴儿面孔判断的实验也很具有代表性，“Baby X”(Seavey，Katz，&Zalk，1975)实验中显示，当婴儿的面孔情绪模糊时，人们倾向于把男婴的表情判断为愤怒，而把女婴的表情判断为恐惧，这就表明整个社会对两性的性格和形象有着约定成俗的期待（人生好艰难，差别从小就开始了呢）。
对女人来说发怒是不好的，一个怒火中烧的女人是“没有吸引力”的。发怒的女人是难相处的、卑下的、令人厌恶的；她失去了自制，是靠不住的和不文雅的。她的脸因为扭曲而让人讨厌；下巴突出、眼睛变小，牙齿露出来。愤怒是狂暴的咆哮、是敌对的恐吓，是战争的宣言。女人应该有无限的克制和忍耐，就像女性的忍耐品德所要求的那样，她不应该有任何愤怒的反应。“忍耐是美德，尽可能去忍耐吧。”发怒的女性，站在了和平的对立面，成了温柔的反义词，因此，愤怒就成了女性最不该表现出来的一种情绪。她应该温柔似水，忍耐力无穷，应该“用春风般的温暖”去化解愤怒而不是产生愤怒。“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这顶给女性戴的高帽，原话出自歌德，但是人家的原文是有明确指向的，指向什么呢？“圣母玛利亚，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不允许女性生气？如果要用圣母玛利亚的标准要求女人，那么为什么不用耶稣的标准来要求男性呢？
这个世界，对女生来说什么时候才会更好一点？是她尽情享受生活时没有人逼迫她就范：“为什么还不结婚！”是她面对背叛伤害时没有人要求她原谅:“他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是在她愤怒来临的时候也可以有正当的情绪表达，没有人投以异样的眼光。她可以根据场合控制自己的愤怒“不愿意生气”，但绝对没有“不敢去生气。”“她只是生气了，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