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告诉我,丁克一族到了晚年有多惨
最近刷知乎,老推给我一些大龄剩女和老年丁克生活得怎么样的话题,点进去一看,堪称人间地狱,无数人在分享他身边七大姑八大姨的“真实经历”。
这些故事的通用模板是,年轻的时候又漂亮又有学历赚得又多,所以特别傲气,挑来挑去挑剩下了,所以晚年看别人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就受不了了,在孤独中逐渐心理变态。
随着年龄增长,疾病找上门了,行动也迟缓了,再有钱也潇洒不起来了,养老院很怠慢,因为没有儿女可以告状并且给养老院施压,所以生活特别悲惨,就算拿出上百万的积蓄和房子来恳求亲戚照顾养老别人也不愿意之类的云云……
当然,他们说,老年男性丁克还是要比老年女性丁克好一些,只要有钱,六七十岁的老年男性还是能找到四五十岁的老伴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女性超过四十岁就真的没有同龄的男人要了……
看到这种故事的时候我总想问,您说的这个有钱的丁克亲戚在哪里?能给我个电话吗?钱和房子给我,我去给他/她养老行吗?
但我非常理解男性群体,包括国家拼命营造这种女性不结婚不生孩子晚年会非常凄惨的舆论环境是为了什么,因为现在结婚率和生育率都实在太难看了,美国为了挽救生育率连人权都不顾了,悍然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使美国一半的妇女处于无法堕胎的环境之中,只能说为了“骗”女性婚育,各国都花招迭出。
所以在这种舆论大环境之下,诞生一部像《周四推理俱乐部》这样没有妖魔化老年群体,包括丁克老年群体的文艺作品有多么珍贵,也就不言而喻了。
严格来说,《周四推理俱乐部》这本书从书名上就可以看出,它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推理小说,从头到尾都在围绕着几件谋杀案来展开剧情,但是最能引发我共鸣的,却是作者理查德·奥斯曼对于书中那群生活在英国乡间养老社区的老年人的描写。
周四推理俱乐部是由前特工伊丽莎白和退休警察彭妮一起创立的,从名字上你可以看出,她们是两位女性。
当彭妮因为多次中风不得不退出俱乐部的活动之后,俱乐部的成员还有护士乔伊丝、工人罗恩、心理医生易卜拉欣这几位,他们的平均年龄超过77岁,堪称“轮椅侦探”,除了乔伊丝和罗恩,其他的侦探们都没有儿女——是会在知乎被形容为晚年凄惨的那种老年人。
但是在作者的笔下,他们的晚年生活充实有趣,虽然失智、失能和死亡的阴影萦绕在他们的左右,但他们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地选择“穿着纸尿裤,坐在轮椅上变老”,而是选择调动起自己这一生的智慧、经验和残存的体能,投入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中去,成为破解多重迷案的关键人物。
他们本来只是为了消遣研究一桩发生在七十年代的悬案,结果他们身边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命案,有黑帮背景的建筑商在家被人袭击身亡,他的合作伙伴、也是头号嫌疑人却很快在众人面前倒地身亡,在他们想要开发的墓园的一个墓碑之下,挖出了两具下葬时间截然不同的骸骨……
这一切的案件有关联吗?是所有都有关联,还是各有各的真相和凶手?
作者对英国乡间生活和老派的探案风格的描写,让人联想到阿婆的马普尔小姐探案系列,但这个诞生在2020年的故事,无疑带有网络时代的鲜明烙印,在这个时代,老年人这一群体所代表的意义,显然与之前的所有时代都不一样了。
我觉得尤其好的是,作者没有把这个故事写成一群开挂的老年“007”大显神威的爽文故事,他用了很多细节描写年龄和疾病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和桎梏。
彭妮的丈夫约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像行尸走肉一样失去意识仅仅保持着呼吸,伊丽莎白察觉到自己的第三任丈夫斯蒂芬已经快把他们之间的回忆都忘掉了,他每天都在给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写信,还以为她是自己的女儿。
还清醒的人明知道自己在一点点地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但却无能为力,甚至不愿面对。
伊丽莎白需要时不时地考自己的记忆力,通过回溯某天某时间段看到的车牌号等信息来保持自己思想的敏锐,乔伊丝在努力接受新鲜事物,去Costa喝咖啡,研究whatsAPP,询问女警官唐娜眼影的色号等等,争取让自己不要与这个时代脱节……
现在一说起老年人,我们潜意识的反应就会将他们划进弱势群体的范畴中,因为网络和智能手机的大跨越式发展,他们成了被抛弃被甩下的那部分人,哪怕他们年轻时有着高等学历,从事过高精尖的工作,但他们面对当下这个陌生时代的样子,却总是胆怯得让人心疼。
而不法分子们更是利用他们这种对外部世界的陌生感,为他们量身定做设置了多种骗局,榨干他们辛苦多年攒下的养老钱,倒过来又进一步地加深了老年群体对互联网和新兴事物的恐惧感。
所以现在一说起老年人,一提到老龄化社会,几乎人人都在摇头,觉得显然成为了年轻人和经济发展的拖累。
但以前不是这样的,和西方崇尚青春的思想不同的是,东方社会,尤其是长期处于农耕文明的古代中国,一直秉承的价值观是崇老、敬老,将德高望重的老人视为珍贵的财产,也就是俗话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大家有没有想过,这种对长者的尊敬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极其推崇孝道?是为了控制和约束年轻人吗?
当然不是,任何价值观的兴起并绵延千年不断绝,背后的逻辑必然是对大多数人的生存以及社会发展有益的。
在只有少数人能够受教育的古代,绝大多数人无法从书本上学习到前人的知识和经验,他们只能靠口口相传和自己经验的积累,来加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尤其是在农耕社会,节气、时令、耕种等等的知识都是通过有经验的老年人而非书本这么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
遇到没见过的难题,相对见识更多的老年人,也往往更有经验应对,久而久之会成为十里八乡著名的“活字典”,为年轻人排忧解难,说话也比较有分量,常常被请去解决民间的纠纷和争端。
古代留下的许多故事里,都有主人公向长者虚心求教然后大受启发的桥段,这就是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代,人们依然愿意遵循孝道、供养几乎丧失生产力的老年人的真正原因。
因为那时候的老年人对家庭和社会的发展,是有价值的。
而现在随着老年人与时代的脱节,普通人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他们的经验好像越来越没有价值了,他们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负资产”。
有趣的是,正是这种对老年人的轻视,甚至可以说是无视,成为了《周四推理俱乐部》里几位轮椅侦探破案的契机,就像乔伊丝在日记里写道:“如果说我有什么特殊的才能,那就是我经常被人无视。是这么说吗?或者说被人低估。”
如果是一名老年女性,那简直是叠加了双重的debuff。
虽然理查德·奥斯曼是一位男性作者,《周四推理俱乐部》也并不是所谓的女性向大女主作品,但是伊丽莎白、彭妮和乔伊丝这几个女性角色体现出了很多女性处事的智慧,尤其是伊丽莎白,她所处的时代,女性被定义为绝对的弱势,但她没有陷入到愤怒和沮丧中去,而是合理地利用了这种对女性的轻视,做出了成绩,给那些看轻女性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把这种经验应用到了破案中,为了探寻真相扮演了多个不同的角色:修女、名叫玛丽娜的波兰移民、要向神父忏悔罪行的无知妇孺……让很多人对她敞开了心扉,几乎算是双手奉上了破案的关键线索。
她对女警唐娜说:“我和所有现代女性一样,只要有需要,可以扮演任何角色。我们必须成为变色龙,不是吗?”
带着双重的debuff,她们反而更容易接近真相本身,这可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可能你要问,所以这个故事和丁克一族的老年处境有什么关系呢?
老年人——老年女性——丁克老年女性这种在当下的互联网语境里处于鄙视链的绝对末端的人群,其实就像书中的几位轮椅侦探一样,在外人看来,行将就木的他们是值得怜悯却毫无价值的人,他们的晚年生活也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外人怎么看重要吗?
对伊丽莎白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珍惜每一天头脑清醒,身体还能自如活动的日子,并不愿意轻易地浪费。
他们破案、聚会、短途旅行、写书、喝酒、尝试新鲜事物,和年轻人做朋友,在七八十岁的时候,还有心力考虑要不要和养老社区里的某某来场约会——谁说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利呢?
他们在享受生活之余,还尽可能地为这个社会贡献自己智慧的结晶,最后,坦然地面对死亡。
活成这样,与有多少钱无关,与有没有老伴和子女也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他们朝着消逝的光怒吼,不愿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这种不愿意轻易放弃的坚持,让“老”这件事,只对他们的身体起作用,却对他们的心灵无能为力。
如果这也叫惨,那么,希望我的晚年也能有那么“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