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把我的灵魂拧在纸上,把一切和盘托出”
托马斯·沃尔夫(Tomas Wolfe,1900―1938)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传奇人物,也是名副其实的巨人。他身高六英尺半,体重约两百五十磅,经常每天写作十五个小时。他在世时,只出版了两本很长的长篇小说,死时不到三十八岁,留下一堆高达八英尺的原稿。
沃尔夫出生于北卡罗来纳州的阿什维尔。父亲是宾夕法尼亚出身的石工,有流浪癖,是个有艺术家气质的豪放人物;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个性倔强,欲望强烈。这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对日后的沃尔夫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1906 年,母亲与父亲分居后,经营着一家小客栈,沃尔夫随母亲搬到那里居住。他排行老幺,特别受到家人的宠爱。但随着自我的逐渐苏醒,他开始因对未知事物之憧憬和内在自我之冲突而苦恼。从北卡罗来纳大学毕业后,为了追求更广大的世界,他进入哈佛大学(1920)。其时,他已矢志要走文学之路,并开始专心研究戏剧,自己也进行戏剧创作,可惜未获成功。
1924年,沃尔夫获得纽约大学的教职(1924―1930),开始了大都市的艰苦作家修行。另一方面,遗传自父亲的流浪癖也不放过他。第二年他启程前往欧洲旅行,在回程的船上和一名已婚妇女发生恋情,经由她的鼓励,更坚定了做一名作家的决心。再度赴欧洲时开始执笔撰写巨作,回国后也在纽约专心创作。然而,书稿不被出版社采纳,直至后来才被斯克里布纳出版社名编辑麦克斯韦尔·珀金斯赏识,1929 年以《天使望故乡》为题出版,一举成名。
可是,这部小说的自传性特点引起了乡亲们的反感,又因沃尔夫本身对创作方法产生疑问,其后的数年间,他的心一直为流浪和艰苦创作所苦。在这种逆境下完成的第二部作品《时间与河流》(1935),却使他声名大噪,备受瞩目。当时,担心这本书得不到好评而逃避到德国的沃尔夫,得知自己获赞的消息后欣喜若狂。
此后,他往返于欧洲、美国各地,同时穷毕生之精力继续从事创作。后来因意见不和与珀金斯分手,开始检讨自己过去走过的路,在作品中也尝试新的方法。1938 年,沃尔夫在赴西部旅行的途中罹病,9 月 15 日死于巴尔的摩一家医院,距满三十八岁不到一个月。
他留下许多遗稿。在死后出版的《网与石》 (1939)、《无处还乡》(1940)这两部作品,与前面的两部作品形成一个大长篇,构成他的文学世界。其他作品有:在未完成的长篇基础上加上数个短篇的《彼方之山丘》(1941),以及短篇集《从死亡到清晨》(1935)、习作时代的戏剧 《庄园》 (1948)等。又如《一部小说的故事》(1936),是谈他的创作方法的随笔,也是指出现代小说问题的真挚文章,都饶具重要性。前面提到的《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无处还乡》四部长篇,是一连串的长篇自传小说。除了前两部的主人翁名字不同于后两部,以及在创作方法上或多或少的变化外,追求美国青年肉体性、精神性流浪的主题一贯性表露无遗。
沃尔夫身材魁梧,经常感受到想知道一切的巨人性“饥渴”,于是他不停地描述执着于那种欲望的自我。他的作品绝不能说十分洗练,只是给人一种拼命写下去的感觉,可是他笔下极力想在现代的荒漠世界里找到可依附之物的挣扎形象,翔实地刻画出现代精神荒凉的景象,尤其是美国人的心态。其中,赤裸裸地描述“饥渴”的《天使望故乡》和《时间与河流》都堪称他毕生最具有代表性的杰作。
《天使望故乡》常被视为沃尔夫的精神自传。作者表现的内涵彻彻底底是属于二十世纪的。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盖茨比、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里的昆丁·康普生与《天使望故乡》里的尤金·甘特虽有相似之处,然而他们之间也有一项极大的区别:这些小说家对他们笔下的浪漫英雄都分别加以钳制⸺菲茨杰拉德借一个次要人物,并以嘲讽的口吻叙述故事;福克纳利用其他人物透视他的观点;相反,沃尔夫却干脆直爽地表达,淋淋漓漓道尽他的浪漫情怀。 “我打算把我的灵魂拧在纸上,把一切和盘托出。生命对我的意义也就在此:我无法摆脱这一样东西,因此我必须做下去,否则活不了。”正如盖茨比永远追寻绿光,尤金追寻的象征符号在于叶子、石头与门⸺一项永远无法完成的追寻,尤金追寻某种含糊且从未明述过的完美。身为一个偏僻小乡镇中成长的男孩,尤金相信他的“乐土”就在环抱的山峦之外,或者在某一个“黄金城市” 中。由于火车是他逃脱的唯一工具,火车的汽笛对他有一种特殊的刺激。而他更经常在想象、梦想及艺术创作的天地里寻找他的“乐土”。虽然沃尔夫宣称尤金的追寻已告结束,虽然在小说中尤金不时瞥见他的目标,可是这位主人公常常是顿挫、沮丧的。沃尔夫认为,人的命运属于绝对的孤独,而且同时在永无休止地变化;一成不变的时间及死亡,注定要打击人们对乐土的向往。小说结尾时,尤金自称已找到他的“乐土” ⸺“在自己内心的城市里,在自己灵魂的大陆上,我要找到被人遗忘的语言、失落的世界,以及一道可以进去的门”。也就是说,对自己的认识似乎是一把开门的钥匙,或者可以说,这道门乃是通往深藏于内的生命的唯一入口。
此外,我们特别要提到的是,沃尔夫拥有无可比拟的记忆力和敏锐的感受,这也是他的文学作品不朽的要素之一。通过他的文笔,事物的香、 声、色、形、触栩栩如生地被召唤又重新展现;他对土地的描写、对倏忽无常的四季的递嬗与精确美妙的捕捉,始终让烟消云散的宇宙万物,在文字的意象中获得凝定的永恒。
这种饶具诗质和传神的表达正是沃尔夫的看家本领,而且足以掩盖他作品不可避免的小疵。福克纳曾为二十世纪的美国小说家大胆做了如下的论断:“沃尔夫无疑应该名列前茅,在下居次,约翰·多斯·帕索斯第三(这位作者以总标题为“《美国》三部曲”的《北纬四十二度》《一九一九年》《赚大钱》享名于世),海明威第四。沃尔夫把人类心灵的一切经验原原本本放在一个针头上。”福克纳素来不轻易称许人,他对沃尔夫钦服到如此地步,不禁使我们想到马尔克斯的名言: “广义的美洲定义下最伟大的作家,不是我,而是那位创作《白鲸》的梅尔维尔。”行家的评断真个是明察秋毫,一字不含糊!
毋庸置疑,沃尔夫已然征服了他的宿敌⸺时间,尽管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到三十
八岁。
托马斯·沃尔夫的《天使望故乡》是一部翔实描写人在青年时代精神成长过程的珍贵人生资料,同时被称为具有“教育小说”特质的“美国生活的一大叙事诗”,也被视为天才作家的一种自传。
(以上内容摘自《天使望故乡》一頁folio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