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我光明，我却无所适从

海伦·凯勒在她19个月大的时候，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但她在自己的老师莎莉文的引导下，逐渐走出了内心的黑暗，并且写下了传世名著《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在科幻大师丹尼尔·F.伽卢耶的《黑暗宇宙》世界中，人们生来就身处黑暗，不知光明为何物。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类又会怎么看待光明呢？让我们一起翻开书页，走进书中神秘的洞穴世界。

崇尚光明宗教 恐惧寂静之声

初读本书，第一感觉也许是“晦涩”。恶灵蝙蝠、钴魔锶魔、炁刜、吗哪植物、叩石……大量的世界设定甚至自造词映入眼帘，很容易让读者沉浸于追寻它们的含义，而忽视对剧情的探究。但搁置一切疑惑继续阅读的话，就会发现这一切其实并不难理解——读者完全可以通过文本中的隐喻和伏笔，将作品中的事物与现实世界类比，再加上适当的联想，就可以得出书中洞穴世界的全貌。

洞穴世界中的人们都信仰着“光明”教——“光明无上士”与“辐射”对立是这个原始宗教的教义。先人们见识过伟大的光明，但辐射将光明消灭了，于是世上只剩下了黑暗。人们通过古籍中的只言片语理解光明，并相信光明无上士庇佑着自己，即使他们甚至不知道黑暗为何物——就像现实世界中的人们也从未见过上帝和魔鬼一样。

讽刺的是，人们渴望光明，当光明来临时，又惶恐无比。人们把眼睛所“看到”的“光明”，当作是被眼睛“听到”的“寂静之声”和“无声狂啸”。光明只有在停留在人们想象之中的时候才神圣而令人景仰——它降临世间之时，会摧毁人们的固有认知，动摇人的理智。也许这就是科幻版的“叶公好龙”。

没有光，人们就用耳朵聆听这个世界的“声影”。中央投声器不断地响动着，让每一个洞穴人类都能听见周遭一切的回响，并通过回响在脑海中形成它们的形状。人们见面时，互相摸索对方面部的“十抚相知之礼”就是最高的礼仪。

这些看似古怪的设定，在毫无光明的世界里，合理无比。如果只是摆出设定，读者是无法与这种“合理”感同身受的——本书最值得称赞的一点在于，作者引导读者代入洞穴中的人们，通过他们的耳朵“听”这个世界，不厌其烦地描述世间万物的“声影”，每一次环境描写都绝不懈怠，这才使得洞穴世界在读者心中宛如实境。

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类进化为生物声呐

昔日勇敢青年 逃避无垠之境

本书的主人公——贾里德，是一个身手矫健、听觉灵敏的勇敢青年。他不想屈从于自己的“首席幸存者”父亲，与所谓的“上层世界”联姻；而是想要找寻“光明”与“黑暗”的真正含义。他对洞穴世界中的宗教束缚感到厌烦，认为光明并不见得像人们说得那样神圣，它甚至可能与辐射同源——认识光明之前，也许还要认识黑暗。

于是，他打破了洞穴世界的禁令，探索了充满危险的“原始世界”；他假装自己是一名炁刜者（用眼睛感受红外线的种族），与隐藏在上层世界的真正炁刜者黛拉一同逃亡，希望能在炁刜者世界找到一切的答案；他被自儿时起就存在于自己梦中的“仁慈女幸存者”和“小倾听者”吸引，找到了他们的所在地，并耐心地等待见识过光明的“永恒者”解答自己的问题，哪怕永恒者已经将沉默和冥想当做习惯……

贾里德在文中，长期保持着敢于反抗、勇于挑战、心怀好奇、追逐真相的“勇者”形象，他直面黛拉的怀疑、自己族群的追击、恶灵蝙蝠的攻势与炁刜者首领的要挟，击败了冒险之路上的一个又一个“boss”——但他在最终的大魔王“真相”面前，却一败涂地。

当他经历重重险境，找到洞穴世界的出口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听到”了无数的“寂静之声”，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听不到回声的“无垠之境”。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切美好品质都建立在过往的认知之上：明明敢于怀疑光明与黑暗，向旧的认知发起挑战，但自己却是最擅长“听”这个世界的人；明明想要知晓光明是何物，却只是将“寂静之声”视为某种可怕的干扰，不愿意去思考它是什么——等到身处无垠的大自然，沐浴在自己称之为怪物“氦核”的太阳之光下，贾里德才艰难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见过光明，但自己只是在害怕它。

贾里德努力为自己营造着“勇者大冒险”的童话，却在潜意识里回避着真相。他在童话中勇敢无畏，却唯独害怕真相击碎这一切——就像我们会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大胆地展现自己的能力与才华，却比初出茅庐的新人更害怕新的事物，尤其是在这些新事物将会取代旧事物的时候。贾里德认为自己的冒险会为自己带来“胜利”，但他所寻找的光明也只是光明罢了——光明，公正地对待所有人。

越过楚门边界 真相到来之时

看完本书的读者也许会疑惑：为什么贾里德会比其他所有人都更难接受真相？他不是整个故事中最为勇敢、最有反抗精神的人吗？

答案很简单。一个人的勇敢和脆弱，都必有其原因，打破了这一切存在的原因，建立在它们之上的人性也会动摇，甚至走向原来的反面。和其他人不同，贾里德在追寻真相的同时，也早已对真相有了自己的预设。在他的想象里，光明是一切的答案，是证明他反抗和冒险之价值的通关大礼。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艰难地来到真相面前的他，自然无法接受真相的平庸——原来光明只是一个开始，光明的世界里不仅没有无限的幸福，反而充满挑战。

其实本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楚门的世界》。虽然洞穴世界并不是外来者刻意营造出来的，但外来者发现洞穴以后，却不得不把洞穴里的“楚门秀”继续下去。

《楚门的世界》中的“楚门秀”，是举办方用楚门的一生举行的表演，他们想尽办法将楚门困在虚假的世界，过滤真实；而本书中的“楚门秀”是洞穴人类自己造成的，外来者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资源，帮助他们在虚假的世界中逐渐发现真实，一点点接受真实，最后回到真实。于是洞穴人类才会面临“沸腾井”的枯竭、来自原始世界的“怪物”投在墙上的“寂静之声”、怪物们遗落在洞穴的“圣球泡”……这一切都是外来者的设计：利用洞穴人类自己的知识，帮助他们逐步突破固有认知。

沉浸在“冒险”和“反抗”的叙事中，拒绝质疑自己，畏惧辩证的思考，只会让自己被虚假蒙蔽；突破固有认知，逼迫自己不断地接近真实，才是真正的人生挑战。

2020年2月22日，美国加利福利亚州的一处民房后院里，64岁的特技演员、民间科学家、地平说支持者迈克·休斯为了弄明白地球的形状，乘上了飞往高空的火箭，最终在意外中身亡。他的确很有“反抗精神”，不惜赌上生命也想要用自己的眼睛见证世界的真相，但他对世界的认知宛如无根之木——他不愿真正地面对足以自证真实性的当代科学，而是活在自己的闭环逻辑中，最终在本无需进行的冒险中丧生。

人们很容易故意忽略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也许会让自己不得不面对矛盾的连环。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必须面对，这才是真正的勇气。假如我们发现了新的“光明”，也不应该无所适从，而应该庆幸自己走出了过往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