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我以读史料的心态翻开这本书,发现它并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概念化,读起来有骨有肉,对土改时期农民状况的许多总结与历史细节的把握还挺真实的,并没有全然的伟光正。
丁玲在政策推进的过程中,虽抱着极大的乐观与信心对待革命的前景,并将它渲染在小说的方方面面,但她也保留了一部分作为五四时期作家对于现实问题的洞察与揭示,小说中展现出来的问题意识,是它能获得斯大林文学奖的关键因素。问题意识是一个作家的创作生命之一,它不仅仅展现出作者对于现实的敏锐感知,更重要的是,它总是从对个体生命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破坏时的怜悯或愤怒中产生的,因而具有了人的力量,文学是人学。因而,概念化的作品总是很容易被历史淘汰,概念总会过时,但人性不会。
小说中写出了农村世界在真正经历改天换地时,对于底层民众解放与启蒙的任重而道远,被解放的受压抑者其实并不是完美的思想接受者,做不到一点就通,一呼百应。对于绝大多数农民来说,获得土地,能吃饱饭已经是顶天的事,是小说里侯忠全寄托来世的事。现在也是一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农民群体,仍坚忍在困苦的生活里,无声无息地熬过一生。中国的农民是最具有隐忍力量的群体,在这隐忍里,有着对生存麻木的顺从,也有积劳成怨的恨,在特殊时期,总能爆发出惊人的由仇恨支撑起的巨大力量,这股力量曾在历史的许多转折点都发挥过作用。
丁玲在小说中的许多时刻,其实消解了这股被集体化了的力量(当然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她又凝聚起了这股力量,又回到了时代书写的“主流”叙事中去了,小说也真正变得乏味起来),以细腻的目光注视着构成这股力量的个体生命,她看到了农民身上怯懦、自私与在群体中极易诱发暴力的一面,也正因为她写出了底层群众人性的不完美,使小说具有了耐人寻味可供解读的丰富性,展现了历史更真实的一面。
在评论区中,有一句话其实挺对的:“我们所反对与必然要消灭的是地主制度,而非地主个人。”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任何时期其实都是知易行难的事。许多原则是对的,但从原则落实到实践时,又会出现种种的困难,所以越是在历史的关键节点,越考验一个人的能力,越能展现出一个人的本来面目。
读这本书明白一件事,发现不管是读书,还是识人,都不能提前以偏见去下定义做判断,总要走几步,去亲眼见过,才好管中窥豹得出些个人的经验,即使是这些经验,也需要时时被丰富,被考验,网络时代许多人把自己的观点以绝对真理的声音向外传递,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以偏见去待人接物,是无知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