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想观念切入两汉政治史

陈苏镇先生的《<春秋>与“汉道”:两汉政治与政治文化研究》是今年以来阅读的中国史图书中的上乘之作，作者从政治思想和政治文化入手，对两汉政治事件中儒家学说如何登场、分化、斗争，及其对政治生态的影响进行论述，较好地厘清了《公羊》、《榖梁》及《左传》三派的斗争、合流及演变的过程，穿插讲述了两汉政治史上的一些重大事件，为我们学习研究两汉政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和研究方向。

从“百家争鸣”到“独尊儒术”，并非秦汉之际动乱和汉武帝大一统所推动的，所谓“百家”也仅仅是春秋以来贵族（氏族）社会解体，氏族传承的知识流入社会导致。战国末年的政治思想中，也只有儒家（广义）和法家进入统治阶层，而“关中－关东”的对抗，秦灭六国，更是导致关东思想中轻法家，给了黄老和儒家发展空间，而儒家所传承的政治制度、政治思想、政治文化，并号称继承“夏商周”三代，天生就会为统一中原王朝服务。《春秋与汉道》正是讲述儒家思想如何尽量演化以适应汉朝统治“关中－关东”核心区和东西南北的广袤新征服地区需要的过程。

刘邦兴兵诛暴秦，最后确“汉承秦制”，从“马上得天下”到“不能马上治天下”，汉朝统治者如何走出一条大王朝统治道路，可以说从西汉、新朝和东汉都在反复试错、探路，尤其是西汉末年到新朝，所谓“再受命”，就是这种尝试的反复体现。西汉在面临“暴秦”的失败经验基础上，首先使用周朝的分封制。在面临内部不稳定的基础上，长安的皇帝还是采纳了“大一统”思想，加强集权来解决危机矛盾。在这个过程中，儒家由于其继承“周礼”的原因，逐渐进入了统治者的视野，与统治者合流。同时，儒家也在和“文法吏”相互斗争，以博得统治者的需要，成为政治的“趁手”工具。

通篇读下来，觉得本书讲述最好的地方在于汉初70年统治者对于以“秦楚之辨”的思想理念和央地关系的整合演变，将西汉初年四代帝王（高吕文景）如何将汉帝国一统以及“再一统”（与诸侯王的战争）的过程，揭示了西汉初年中央地方矛盾的根源在于“关中—关东”地区文化观念风俗的巨大差异。其次就是汉武帝时期儒家兴起的过程，已经汉武帝使用儒家思想如何实现自身政治理想抱负，这里面充分说明武帝时期的儒生并不仅仅是“坐而论道”，而是利用儒家思想在朝堂上积极活跃，充分介入政治活动。

相对来说，作者在后半部分的论述相对不足，尤其是昭宣之后的儒家和外戚的斗争，虽然讲到了但还是有所欠缺。尤其是王莽改制篡位的过程，窃以为还有很多可以补充的地方。

东汉部分的论述，也是具体政治行为的讲述多过于政治思想的论述，对东汉初年光武明章的政治作为分析较多，后期讲述较少，尤其是两次党锢之祸论证偏少，对东汉的豪族世家应该还可以深入挖掘。对于郭氏、阴氏两派后戚斗争，可能有适当演绎的成分，还需要商榷。

总体而言，本书更加偏向于政治史的范畴，政治思想相对不足，但其最有意义之处在于找到了一个“儒家思想”这一良好切入口，为理解汉代政治提供极好的方法与范式。从中探究进去，还有很多具体的事例值得我们深入挖掘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