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读《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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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杯阁书札】不知是不是很多读者也和我一样,是在《繁花》出版并获奖后才听说金宇澄这个名字的。其实,出生于1952年的作家在产下这枚别具一格的“好蛋”时,已年届花甲,从发表个人首篇小说(《失去的河流》,1985年)算起已有27年的创作生涯,期间发表的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亦蔚然可观。 据说金宇澄早期的小说创作带有明显的先锋性,喜欢探索多种叙事的可能,对人物和情节进行模糊化处理……我还没有读到那些小说,不敢轻下断论,不过,从金宇澄早期创作所处的年代推测,受到先锋派影响是完全有可能的。而《轻寒》(上海人民,2018年8月)某种程度上也得到了印证。 这部1991年发表在《收获》上四万多字的中篇(单独出版时字数为62000)。讲述的是沦陷时期一个江南小镇的生活,日本兵即将到来,居民纷纷逃离。在一家弥漫咸腻气味的腌腊店,老板和女佣相继失踪,只剩下女主人七官和店伙计寿生。神秘莫测的镇警、深密高大的苇丛,纵横交错的水道,秘密所散发的气味令人晕眩…… 一遍看下来,如果粗枝大叶,会感觉故事情节斑驳漫漶,人物关系扑朔迷离,作者似乎在故弄玄虚。对此,作者自己给出了解释,“我一直在怀疑我过去所喜欢的,或者我们所推崇的过去的小说。一个是当然我们现在不会再去仔细地、像我青年时代那么大部头地去看。另外一个,这样的小说是不是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因为在那个时代,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信息量,我们需要一个小说是非常详尽,面面俱到。现在来说,你越写得详细,你可能越早就会判断到它有问题,因为你有经验,你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者有那方面的经验。我再看像《轻寒》这样的小说,我虽然有的地方写得很具体,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上,可能我在那个时候就觉得不应该把它写得特别明白。等于说我现在说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是说我能做到1/3就够了。暧昧我觉得可能是一个永远的主题,我可能再过五百年,可能会更加暧昧。因为越来越不知道,每一个人都越来越私密化。因为社会的进步就是要保护个人的私密性。人就是这样,千方百计,人有两点,一个是千方百计要打听别人的事情,八卦。另外一个就是千方百计要保护自己的个人隐私,这个是一个矛盾,但是这种运动下面,就是暧昧两个字,这是一个最好的处理办法。” 读完《轻寒》,很多人有同样的感觉就是像在看电影。故事发生在地藏王菩萨生日(农历七月卅日)前后三、四天时间里,镇河两岸的店铺、廊棚、石桥,芦苇荡、桑渚,咸肉味的腌臜气味,账子里丝绵的霉味,茉莉花、线香、念珠的香气,棉秸杆的焦烟气,伊伊呀呀的弹词说书声,雨水和微风接触杮叶发出的声音、阉堂的青灯黄卷、径苔竹篁,如同形、音、色、味的各种符号,在我们脑海里构建出一个江南水乡的立体图卷,而对人物的塑造已经无需多费笔墨,如同中国写意山水画中的人物形象。 2018年七夕节,出品人北京世纪文景在上海书展开幕日当天下午举办艺文季活动,邀请金宇澄与顾文豪对谈“记忆如何书写”的话题。金宇澄说:“这个中篇从写到现在,我一直觉得它是一个电影,但是这个电影非常难以被导演拍出来,这个里面有内容上的限制的问题。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一个抗战题材的。它里面基本没有出现日本人,实际讲的一个故事是在日本人统治的时代,中国人在怎么互相地争斗。背景是江南小镇,里面有各种元素,有三角恋,有悬疑,有惊悚的细节部分。那个阶段我特别研究了江南,我故乡的这一块地方的方方面面的内容,所以到后来我在写《回望》的时候对我的帮助也非常大,对我故乡的了解,就是吴江这么一个地方,也有更深的一个体会。它里面最特殊的一段是我听我父亲说就是沦陷之后镇上做的一件最丢脸的事情。因为日本人要女人,日本人驻扎到平望,要女人,从维持会开了几天的会,最后把几个最无依无靠的尼姑用船送到平望。这一天早上,整个小镇都听到有女人的哭声,这个小船穿过一个一个桥洞,这个声音从响到弱,这个声音影响了几代人,当地有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事,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直不会忘记这种复杂性。这个小说也好,或者这个小镇也好,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是在细节上面给人以回味。不像一般的小说,要有一个大的框架也好,或者要史诗性的或者什么。江南的味道就是细节部分,所以细节部分也恰恰是我最最喜欢的内容。” 金宇澄还说:我刚才说的江南小镇,都是在一些细小的地方,或者说它那么具体,但是又是那么暧昧。我记得陈丹青说过一句话,江南小镇,中午走过这些江南小镇,觉得给人一种“偷情”的感觉,就是那种暧昧、偷情的感觉。因为有各种巷子,有很多的窗,你也不知道窗子里面干什么,又没有人,有的时候飘来评弹的声音,有生活的气息,但是又给你有很多想象的空间,它不是那种沙漠或者是一马平川的,或者是一种蛮荒地带。所以到我现在这个年龄,我也觉得看人或者看生活,我是越来越看不清楚,就是我和很多作家的想法不同。我现在对于人际关系越来越看不清楚,因为它有各种可能性,你非常难以定义,或者说有一些写得特别清楚的,我就会特别怀疑。因为我自己做编辑做了很多年,我觉得好像一定要留有空间,一定要给读者有想象力。而且我也一直说,我说我们现在这个读者,是中国历朝历代,这么有文化的时代,这么走遍世界,分得那么细,这是我在青年时代不敢想象的事情。” 在标号为“0”的第一章,“我”走向读者,不是作为亲历者,更像一个跨越时空的旁观者。在意味深长的“那时”,透过晦暗苍老的建筑、青瓦粉墙阻隔下微弱的灯光、远方湖中的数点渔火、镶着明蛎壳的窗扇、弹词女人凄婉的歌声和理发铺青年的述说,“细雨霏霏,夜色中,平桥浅渚、野寺村场,都从远方消失了,我看不真切”,暗示“我们永处于过渡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行人穿行其间,阒无声息,犹如飘渺的灵魂。”当此之际屋外超过40度,2022年的夏天大概率是要刷新上海的高温记录了,这样的文字,寒意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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