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看这里有普通人在写诗
前几天我刷微博的时候看到有人写诗描述在地铁上看到的一件小事，有女孩拿着的奶茶掉到了地上洒了一地，好心人给她递了纸，她擦了衣服之后就下车了，没有收拾地上的狼藉，作者就以“快乐和素质一起洒了”为题，写下了这首小诗。
网友们在评论区里争论女孩该不该清理地面，反对的人说几张纸是擦不干净地面的，如果蹲在地上使劲擦还可能会尴尬社死；支持的人说就算不擦地，也应该把杯子和吸管捡走带下车。
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如果发帖人只是用几句话来描述和评价这件事，未必能成为热门，但是他写诗了，这首谁都能读懂的小诗读来简短有趣、画面感十足，才让这件小事被更多人看见了，继而有讨论的热情。
这件事让我感觉到，诗歌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并不遥远，它并不仅仅是文人骚客无病呻吟的产物，也不是仅仅形而上的，浪漫主义或者理想主义的东西。
诗歌来源于我们的生活，表达的也是我们的生活，它属于每一个人，不是要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远方”才能拥有诗意的生活，不是的，诗歌其实是每个人每天都在过的、平凡的日常生活。
我这几天在读的《有人写诗》里的诗，也和这首地铁上的小诗一样，是生活的日常化表达。
作者华楠写他看到的一只《红色塑料袋》：
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在甘肃省 清水县 充国路和永清路路口的 一栋米黄色楼房的墙角 打着圈旋转 从地面的墙角旮旯转到半空 悬停在半空 像是歇了一口气 然后一个俯冲 把自己挂在树枝上
还有生活里一件浪漫的小事《玫瑰在行动》：
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 看见电梯内的广告牌上 插着一枝玫瑰 我把它取下来 闻了一下 又顺手插在 邻居的铁门上
在一整本书里，诗人华楠书写的都是这些日常生活里的瞬间，从墙角的红色塑料袋，到电梯里看到的一枝玫瑰，他不是社会名流，也不是商界领袖，但他在认真记录自己的生活，将它用诗意的语言表达出来。
普通人第一次读到他的诗可能会疑惑：这也能算是诗吗？这难道不是流水账大白话吗？
是啊，它们是，这是我坚定的回答。
我们如今的诗歌教育走入了某种误区，将诗歌拔高成一种远离普通人生活经验的、具备高大上意义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诗歌的本来面目。
那些我们从小学习的伟大的诗人们写下的流传千古的作品，其实和华楠一样，是在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写下他们的日常见闻。
小孩第一首学会的古诗《咏鹅》，就是骆宾王在描述他看到的鹅的形象。
杜甫的《绝句》，则是在写他推窗看到的景象，他看到的是黄鹂、白鹭，西岭雪和东吴船，而华楠推开窗看到的是一只红色塑料袋：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就算是浪漫主义的大诗人李白，也没有少写眼前的现实生活，无论是床前的月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还是庐山的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都记录在了他的诗里。
而贾岛名垂千古的诗，也无非记录了一件怅然的小事：
《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杜牧可能最广为人知的诗《清明》，也是在描述清明节的所见：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当时的诗人们生怕自己的诗歌成为远离普通人的、自娱自乐的产物，所以王昌龄、王之涣和高适要以歌姬演唱自己诗歌的数量来打赌，看谁最受欢迎。
而白居易则要将自己写下的诗都读给家中的老妪听，因为他认为“如果街市上的人听不明白它的意思，那么写了没有意思。我且读给你听听。”，要老妪听懂了，他才定稿。
这些都说明了，在诗歌兴盛的时代，它从不是某种圈地自萌的小众爱好，它是属于广大的人民群众的。
诗歌不该成为某种和生活无关的、做作的东西，更不该成为让普通人敬而远之的东西。
这就是我非常反感某些现代诗人的原因，因为他们从来不说人话，以让普通人看不懂为傲。
此处要拉踩一下贾平凹的爱女贾浅浅“大诗人”的作品，她打着诗歌日常化的旗号，却净写些屎/尿/屁的三俗诗歌，给现代诗又多添一层误解。
有的人可能又要问了，你既然说诗歌应当记录和表达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那么屎/尿/屁为何不可呢？
我个人的认为是，诗歌和绘画、音乐一样，是用个人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去提炼生活中的诗意和哲理，然后用或朴素或优美的语言表达出来，让更多的人也能发现认识到平淡生活中的美，并且对我们的生活有更深入地思考。
诗歌并不一定要去表达什么“意义”，但是读起来应该是美的，能给人一种语言上的美感和享受。
比如华楠的《睡前去关灯》，就是从大家睡前都会做的这么一个动作，发现了一种诗意的美：
刚才我穿过走廊去关灯的时候 我发现我 是一个穿着拖鞋 睡衣 四十一岁 有点疲倦的人 嗒的一声 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嗒的一声/消失在黑暗中”，就是诗人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日常化的诗意场景。
它让我想起了我最喜欢的一首现代诗，是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的《便条》，都是为生活化的场景赋予了诗意和美感：
我特别赞同诗人于坚对华楠的诗的评价，他说过去的很多诗人把诗歌和现实生活对立起来，比如那句矮大紧写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会让读者认为“你的日常生活，你置身其中的世界，是一个不值得存在的世界。美好的生活是在远方，是在彼岸。”
而华楠写的是生活在他自己生命中的样子，他是诚实的，用的是每个人每天都在说的语言，他告诉我们，眼前的生活，就是诗意的、值得过的生活，“他的诗跟那些假大空的东西截然分明，可以给普通人带来鲜明的诗歌教育，让他们觉得这也可以是诗，自己也可以写诗。”
这就是我在阅读《有人写诗》时最真切的感受，它会让我有种自然而然的亲近，还让我有种想要写诗去记录自己生活的冲动，它让我觉得，诗歌离我们并不遥远，是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
华楠影响到的第一个人，可能是他的太太徐雨濛，她写了一首名叫《水迹》的诗，附在全书的末尾处，写得也很美：
我们写诗或者读诗，都是一种日常的、对抗忙乱生活的方式，随时随地，与万物平起平坐。
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做自己生活的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