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读《知行合一——王阳明(1472—1529)》
在王阳明生命的最后,曾参观伏波庙(东汉马援庙)。 这次参观意义非凡,首先马援是王阳明儿时的偶像,他曾在梦中来过广西南宁,年轻时建功立业的热血,终于实现,但是他此时的内心却多了一丝苦涩。因为他发现真实的建功立业远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就如同此时的他,虽立不世之功,却不被中央待见一样。 其次,这也是他人生最后的交代,虽一生没有在中央任主要官职,却用一生守护了整个南中国,多次平定江西、广西叛乱,甚至连宁王朱宸濠也败在其手下。可是,他此时的愿望却是心学能够真正落地生根长成参天大树,想到此处或许又有些遗憾吧。 但是,起码回顾自己的一生,王阳明是满意的。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王阳明做到了,行事一生光明磊落,哪怕面对土匪仍然会尝试用良知感化,是为“立心”;在平定宁王之乱后,由于宦官贪财、好大喜功严重破坏了江西百姓的正常生活,他抗旨,顶着杀头的压力,又返回了南昌,救民于水火,是为“立命”;一生三次证道,从最初的“龙场悟道”到最后的“天泉证道”,且一生门下弟子无数,上到中央正部级干部,下到寻常街边百姓,皆有他的学生,是为“继绝学”;多次投笔从戎,以极低的代价消除江西、广西民变,哪怕最后仍然死在了班师的路上,是为“开太平”。 可是面对,王的功绩,王的逝去,中央却罚而不赏,还将王的爵位夺去。多么可笑且黑暗。不过即使他活着,他也不会在意这些,因为“不动心”。何况,他还亲身经历过大宦官刘瑾的只手遮天,直接让他生不如死,流放贵州龙场,差点再也没有回的去中原。不过也幸好被流放到了龙场,就如同苏子被流放黄州,不然又怎么会有“龙场悟道”,不然又怎么会有“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我觉得王身上有两点特质,是其他人很难复制的,这应该也是为什么,是他悟道,而不是你我。 第一点特质是,他有极高的分析能力,总能抓住最重要的矛盾,或者说人心。看他的戎马生涯,你会发现,不论是打击土匪,还是平定宁王,亦或者是最后去广西招抚民变。他其实都是一个套路,很明白对方最怕什么,打击土匪,那么多土匪窝,有的怕死,有的想当官,还有的确实是穷凶极恶;平定宁王,他也知道,宁王属于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只要拿下他的老家一切解决,甚至还使了使离间计;而面对广西民变,是因为政府管理不当,民族之间差距过大,中央只想着堵没有疏导致的,所以他咬定可以招抚,不用动手。 一次两次的成功你说是偶然,可是他次次成功,次次分析对,这就不得不说一声,确实分析能力有一套,也难怪,他能装逼说那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装逼都有水平)。”也难怪,他被评为“两个半圣人”里的一个,而曾国藩只有半个。曾国藩就属于我要说的第二特性,他有,但是曾就没有第一条分析能力,要不然也不至于只会“结硬寨,打呆仗”;就这还因为兵败跳水,差点淹死。 来了,第二点说好听点叫执着于内心,用王阳明的说法叫不断的磨练“内心”。以达到“不动心”的境界。这点确实是几乎所有成事的人都会或多或少有的品质,只是如果你我换到王阳明的时代其实很难坚守。 这里涉及到时代背景,王阳明所处的明朝已经没有“永乐盛世”和“仁宣之治”的辉煌,甚至不如“景泰中兴”,要不然也不会让刘瑾这种大宦官把持权柄。此时的明朝,经济上日渐凋敝,军事上不断羸弱,政治上黑暗无耻,思想上程朱理学一家独大,就是为了控制民众思想。 一句话要么给权贵当狗,要么滚蛋,甚至很多时候连滚蛋的资格都没有。王阳明曾经多次差点被禁止讲学,也曾经被宦官派人刺杀,更别说死后的下场。以一人一派之力,对抗整个主流思想,这便是大勇。所以,你我要是换作他,能坚持到底嘛?我觉得我不能。 我们现在的人生观、价值观,其实都太务实,少了很多坚定,更别说是“不动心”。这确实是时代所带来的,但是却也能折射出,如果此时你仍然能够坚定内心走下去的可贵。 或许这也是“心学”在今天的现实意义。 这就是为什么越是黑暗的时代,如果有光,就会特别耀眼的原因。孔子是,王阳明是,杜甫是。 王阳明去世之前,他的学生问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嘛?他回:“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王阳明离开人间的整四十年后的1568年,明帝国第十二位皇帝朱载垕(hòu,明穆宗)追封王阳明为新建侯,谥文成。从伯到侯是个提升,但恐怕在天上的王阳明仍然不会动心。即使他是喜欢追逐名利的人,迟来的封赏也会让人的兴奋大打折扣。 最后说一句,王阳明的“心学”并不能简单的放在“唯心主义”里。他的思想内核,几乎同同时代的西方“文艺复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也是明末知识分子,在外在压迫下的异变得具体表现。 我一直很反感,将哲学分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也很反感很多人只知西方哲学史而不知自己的哲学史。中国哲学,绝对不能简单的用西方的标准划分。不然很多问题会进入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