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后的沉默

读有关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传记，总是搞不清楚一件事情：为何在胡兰成对自己与张爱玲的结合津津乐道的时候，张爱玲本人却是一语不发的。

胡兰成的津津乐道是可以理解的。因抗战胜利而落难的他，途中竟能偷娶小周，再逢范秀美，艳福不可说不浅。此人一生似乎注定要攀附女人的扶助，就算是潦倒之际，也不乏痴心女子追随。更不用说，当时与他仍有夫妻名分的张爱玲，明明是明了一切变故，依然处处为他着想。在自己同样日渐艰辛的生活中，张爱玲不忘将获得的一笔稿费寄给避难中的负心人。她体谅着他的现状，便维持着二人的关系，对于胡兰成的朝三暮四不发一句责问。她尽着妻的义务，不问是否还有着妻的名分。此中的艰辛苦痛，即使是旁观者也可以揣摩出几分。可惜以大才子闻名于世的胡兰成，大概竟然是将这个看作了自己的魅力所在。更是要把与众多女子的交往当作人生的成就来加以夸耀的吧。

如果一个人的心中只有自己，发自内心地认为世间万物都要为自己服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他就不会怀有什么感激之心。甚至，还要挑剔旁人为他付出得不够，不但要“三妻四妾”，更要“妾不争宠妻不妒”的。甚至在与故人之妻在日本结合后，还妄想与张爱玲再通琴瑟之好，此人心第，可窥一斑。

然而这就是胡兰成这位大才子独特的人生逻辑。究其原因，大概脱不了自视清高与自视甚高。真正全心全意去做坏事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所谓“坏人”正是持了错误的人生逻辑，才有了为人不齿的行径。这一点的善恶之分，完全是从道德考虑，纵然是千古奇才也僭越不过。更何况，胡兰成也不过凡夫俗子。

反观张爱玲，正如那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在对待胡兰成的不专上，她是做足了这一点的。

她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易得他的感激，难得他的满足”。你对他千好万好，他是仍然要移情别恋的。张爱玲只能是努力的做好自己“妻”的一份，却管不了胡兰成是否同样努力的做好了“夫”的那一份。她本来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于自己也是如此的苛刻，以至于不管对方怎样的负了她，只因为那人还在难中，不愿为他再加惆怅，便默默承受难言之苦。

或者说，张爱玲依然是抱了一份希望的，希望那人也许能够为她的付出所感动，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所以，她不抱怨，不哭闹，只是无限惆怅的写道：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好一个“我将只是萎谢了”！不怨天，不尤人，默默承受苦难。着实将一代才女“斯人独憔悴”的情态勾勒殆尽。

因为得到爱而开出花朵，因为失去爱而萎谢。在这场与芸芸众生并无太大区别的爱情悲剧中，张爱玲所体味到的，是她那支生花妙笔书写不出的人生凄凉。

才子也不过是高明一些的人而已，终究脱不了人的劣性。范柳原的调情，乔琪乔的魅惑，佟振保的自私……张爱玲在自己的小说里写尽了男人的心态，即使是胡兰成也未能免俗，所作所为，从来没有跳出过她笔下人物的圈子。只是，当这惨烈的现实真的血淋淋地摆在她的眼前、击碎了所有梦想时，黯然神伤的转身之后，只能是一句：“不说也罢！”

斯人已去，尘埃落定，此刻似乎一切评判都已毫无价值。然而若要非得计较个对错，一个将爱情当作战利品挂在嘴边炫耀，一个是独自憔悴默默承受情伤之苦，孰是孰非，高低上下，胜负早已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