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如此,疼痛难免
“这些日记都是我在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任职期间,在忙碌的工作之余记录下的,是身为医生时所难以承受的经历。”
许多年之后,面对旧同僚,Adam Kay将会开始怀念,他曾经7年间在产房度过的每一个无法中途睡觉的圣诞夜晚。
每周97个小时,蓝色的产房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气味和液体,一场接生做下来,鞋子里浸满了黏糊的血。飞溅的液体,让衣摆变成了别的颜色,而这屠宰场一般的场景,绝不会出现在大家喜闻乐见的迎接新生儿场景里。
我们的日记主角常常思考自己作为妇产科医生的意义,无奈在这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公立医院里,好像也没有时间给医生们思考,医院只不过是人间的一部分,浓缩了98%的血与泪,1%的奇葩笑料和1%的无奈叹息。接生,不过就是将伸手进去,用力,然后将孩子们的脑袋从妈妈们的肚子里拽出来。
唉,原本是冲着爆笑去的,但是看完以后心情沉重。书本身笑点确实非常多,作者荤素不忌,虽然都是日记,但叙述画面感很强,病房里遇到的各种病人也都各有槽点,比如花生过敏却用花生酱当润滑剂把自己送进了医院什么的……这个尺度真的令人惊呆啊!
不过,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多,更多的是令人心碎的故事,即便见惯了血腥与眼泪,一年到头也难免有那么几个无法挽救的病人,击溃医生们的心理防线。医生们自己的心理出现了毛病,却又很难得到外界的支持,我记得剧里有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话:在这里,“就是一个病人去救另一个病人”。
超人般的工作时长,永无止境的倒班、捉襟见肘的薪水和相对封闭的生活工作环境,让亚当·凯变成了一个爱开尖锐玩笑的喜剧人,幽默好歹是一种自我调节,其他同僚们所不得不面临的心理压力可见一斑。
亚当想说的是,英国人素来对自己的医疗系统引以为傲,但现实和理想实在差距太远,医生们(尤其是妇产科)的用工环境,简直可以以极度糟糕来形容。
日记里,亚当尽情吐槽着身边的人或事,他极度坦诚甚至夸大自己的缺点,其实是为了挑起公众的感官,回击社会对医生们的刻板印象:将医生们当作理所当然利他,且毫无缺点的圣人。
这一行,对年轻的后继者们来说也很残酷,许多人满怀理想进来,却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年轻的实习生运气不好,可能无人理睬,变得无法上手,就算工作中遇到了委屈,在这一行里吃尽苦头的前辈会语重心长地劝退:如果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建议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当然,最令人痛恨的当然还是上位者的尸位素餐:
剧中,展示了两个耐人寻味的切片。
有位病人的病房用不了了,临时需要找一间新的,大家都很为难,因为那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病房是预备着给近期来巡视的卫生部长“展示”用的;
主角去私立医院,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豪华接待,但当晚负责的病人遇到了意外情况,私立医院却没有基本的处理配置和药物,当晚紧急转入了公立医院,才幸免于难。
书里有一篇《致卫生部长的一封公开信》:
“2015年,或许是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卫生部长公开宣布将与全国所有的初级医生签订一份新合同,这份新合同中有许多改变医生工作条件的相关条款,这些条款甚至将直接威胁到病人的安全……由于我们政府的相关部门拒绝针对这份新合同中的条款与医生们协商,医生们在毫无办法的局面下,被迫选择罢工作为抗争的手段。政府相关宣传机器立刻开始高效运转,不断地向公众释放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信号:这些一线初级医生罢工,是因为他们无比贪婪,希望通过绑架国家与民众的利益来为个人以及这一群体换取高额的收入。”
然而对这封公开信,英国的卫生部长是怎么回复的呢?
亚当·凯在此前的采访中说;“他显然完全没有读过”。
我又想起,在最后一个圣诞夜,亚当在日记里写道:J看出来了,他仍然怀念在医院的工作“当你和苏菲说话时,我看到了你的脸,”他继续说:“你怀念圣诞节在医院工作的日子!”
我随后搜到了他的一篇采访:
“我不怀念做医生,但我想我不会再做一次了。我已经做了实验,认定这不是适合我的工作。但我想念有同事一起的日子,因为写作实在是孤独的职业。我怀念能为别人付出的感觉。”
现实如此,疼痛难免。这本日记,是一个跌落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在全身而退后,又痛又笑的纪念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