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与结构

在《纳粹掌权》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种极端的疯狂与排斥是怎样渐渐渗透进最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告诉了我绝对的控制是怎样通过普通甚至看似软弱的命令被发布，《现代性与大屠杀》揭示了种族灭绝赖以生存的根基，《法西斯谎言简史》讲述了一个很简单的民族神话崛起的故事，这本《纳粹医生》是我看完的第五本专门研究纳粹历史的书籍，这本书呈现的时空是一个“纳粹掌权”之后的世界，是艾希曼作为命令发布者的后一环节，是“现代性”已经演化完毕，“大屠杀”将要开始，是“谎言”还未拆穿的那一刻。 作者写这本书的素材来源对于纳粹幸存者以及在集中营中工作过的医生，包括纳粹医生和所谓囚犯医生的采访。但整本书是弱对话的，作者以一个又一个场景的形式来展现素材，再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这个场景，所以整体读下来其实是有一种电影感的。 具体画面我就不描述了，确实不是什么下饭的东西，而且作为读者纠结这些细节也无甚意义。但是我想我最后接受到了作者的想要传达的一种割裂感，一种悖论。在医学为名的屠杀之下，其实是纳粹理论自身的不自洽。是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你不认为犹太人和雅利安人一样都是人类的种族，那么研究犹太人的身体结构会对雅利安人的医学有什么进步作用呢；所谓研究犹太人中特定的雅利安种族特性，比如蓝色眼睛，岂不是在解读雅利安种族的纯正性吗；而当认可犹太人和雅利安人之间的差异性并非物种层面，而是文化层面时，在集中营中对文化差异性区别又几乎完全不存在；等等等等。 作者在最后提出了一个可以解释种族灭绝存在的心理即所谓的“身份转化”，这是一个很好理解的术语，大致是在集中营这样的一个封闭且独立的环境中，一个人一旦进入其中，便自动成为了它的一部分。这种身份的转变是非常快速发生的，当身份转变之后，人就可以自发将自己的行为与自己本身的存在割裂开来，并将一切归因于这个外部的环境。 在这本书里面，作者主要的理论集中在心理方面，但是我没有办法不想到我之前看过的《现在性与大屠杀》，在《现》里将种族灭绝的可行条件主要归因于官僚制度：人被分割在独立运行的功能之内。彼起规模更大的集中营，作为一个身份转化的场所，其实官僚制度的每一层级都是一个可供身份转化的小空间。在这个小空间内，技术的存在是功能性的，即使一个人的自主意识是超过所存在的小空间的，也无法改变上下游的技术连接。而官僚层级一定程度的可替代性也促进了这种无力。与其去追究一个谎言如何诞生与成长，不如去追究谎言滋生的结构。 废话到现在不想再多说了，就这么着吧。最后又想到了在《人类学的四大传统》里看到的关于德国的人类学传统。当时说的说要讨论德国的人类学传统不可避免地要讨论纳粹的人类学研究，那个时候我对这句话的理解还只是在，嗯，纳粹的科学不是真正的科学，它是带有意识形态的科学。但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句话里包含的东西还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