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现发现“黑人”

在深度切入这本书之前，需要对黑色大西洋、现代性与双重意识三个关键词有所了解。

所谓黑色大西洋，作为一个跨文化概念，既是一个历史场域，也是一个分析单位和一种理论视角，它衍生于大西洋史研究。最初大西洋史研究主要关注15世纪末至19世纪上半叶非洲、欧洲与美洲之间的跨大西洋联系。但这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生了转向，一些史学家挑战以往大西洋史研究中的"欧洲中心论"，提出了"黑色大西洋"的概念，重新发现和审视“黑人离散对黑人文化自身以及西方现代性的影响，将黑人从现代性话语的边缘挪至中心”。

所谓现代性，通常的理解为主权个体成为道德责任的唯一承载者，国家与公民社会相分离并成为不同的权威领域，社会世俗化或至少宗教的公共角色减弱，科学地位上升，以科学形式呈现的理性成为知识的标准，以及政治体制建立于对权利的承认之上，并以后者为其合法性的唯一基础。更通俗一点——用史蒂文·史密斯的话来讲——现代性在宽泛意义上是指这样一套整体，它将科学以及理性的科学模式置于首要地位（文化），将市场作为商品和服务的决定性分配者（经济），将代议民主制作为政治统治的最先进形式（政治），以及突出地将个人作为道德和政治的最高权威（人文）。

所谓双重意识，源自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依斯，他可以说时20世纪上半叶最有影响的黑人知识分子（之一），在非洲和美国的历史与社会研究方面苦心孤诣，著述颇丰。1897年杜波依斯在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了“双重意识”理论，并在1903年《黑人的灵魂》中继续阐释了这一概念，也即，“黑人感到他的两重性：既是美国人又是黑人，因此，在他的黑肤色裹着的躯体里存在着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个不断争斗的理解和两种调和不起来的奋斗精神。美国黑人历史就是这样一个奋斗历史，即：渴望获取自觉的人类尊严，把他的双重性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更好、更真实的自我。他不会使美国非洲化。他也不会让黑人灵魂在美国白人思想文化的洪流中漂白蜕变，因为他知道黑人的血液里流淌着一个传递给整个世界的信息。”《黑色大西洋》也在很大程度上汲取了杜波依斯及其双重意识理论中的思想资源。

在这本书中，保罗·吉尔罗伊教授回顾了黑人的迁移史，将黑人从边缘拉到中心，并在种族叙事与族群叙事的融合中指出黑人并非现代性的“局外人”，他们深入参与并形塑了当下社会的现代性面貌，是人类文明重要的构建者和实践者。这也是作者写作本书的主要原因，就是揭开被遮蔽的黑人世界，重述他们在世界历史、政治和文化建构中的重要意义，让世人认识到他们是“能动者、有认知能力甚至有思想史的人”。

阅读《黑色大西洋》，犹如穿越一场智慧的风暴，遭受着高密度的智识疯狂而暴烈的冲击。“痛并快乐着”，是这部著作给我带来的最为深刻的阅读体验，大概正如李安导演的那句流行梗——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