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已旃泥如命
王允诛蔡邕这事，一直让我观感复杂。
首先蔡邕也没有像演义里那样抚尸大哭，他只是在听说董卓死讯时，叹了口气，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政治正确罢了。
是的。王允讲究的是政治正确，为此不惜痛下杀手。这与后世恶意揣测的他和蔡邕有私仇啊、嫉妒才华啊，毫无关系。只是人心动摇之际，需要立个“附逆”的靶子罢了。
那么董卓对蔡邕是否算知遇之恩？可以算。董卓是个大老粗，他需要当世最负盛名的文人来装点门面。可是蔡邕在这么受器重的位置上，为国家做了什么呢？远的不用比，只看长安陷落后，贾诩跟着更暴戾的李郭，尚且能上安社稷。
蔡邕因言获罪下狱，请求以肉刑相赎，续成汉史。此前，他曾经参与了《东观汉记》的编撰工作。士大夫纷纷为蔡邕求情。气得王允口不择词，把司马迁也拖出来骂了一番：
“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於后世。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后令吾徒并受谤议。”遂杀邕。臣松之以为蔡邕虽为卓所亲任，情必不党。宁不知卓之奸凶，为天下所毒，闻其死亡，理无叹惜。纵复令然，不应反言于王允之坐。斯殆谢承之妄记也。史迁纪传，博有奇功于世，而云王允谓孝武应早杀迁，此非识者之言。但迁为不隐孝武之失，直书其事耳，何谤之有乎？王允之忠正，可谓内省不疚者矣，既无惧于谤，且欲杀邕，当论邕应死与不，岂可虑其谤己而枉戮善人哉！此皆诬罔不通之甚者。
身为史家，裴松之被“汉武不杀司马迁才遗臭万年”的逻辑吓坏了，赶紧辩护：这话不好，所以不是王允说的，属于谢承诬记，大家千万别信。裴的逻辑也是可以封神了。
不管怎么样，续成汉史的事要等两百多年后，范晔再来集大成了。难怪他那么同情蔡邕，写王允在众人劝谏下后悔了。后世文人的想法大致趋同。徐渭也自比蔡邕受牵连，将死去的胡宗宪比董卓。
少保公
旧祠槌碎一风吹，新构新成论定时。
知公未必岳武穆，何代都无秦会之。
覆辙几回悲狗兔，寸鳞一网滥鲸鲵。
中郎已旃泥如命，千里青青草是谁。
部堂：你礼貌吗？
与书斋的观念不同，民间对蔡邕的鄙视，就是来自于他轻身事乱臣，所以才编出《琵琶记》那种比“陈世美”早了几百年的负心汉故事，把政治上的有瑕扩大到人品上的不堪。
明末，李香君与侯方域交好，曾出诤言：“公子才名文藻，雅不减中郎。中郎学不补行，今琵琶所传词固妄，然尝昵董卓，不可掩也。公子豪迈不羁，又失意，此去相见未可期，愿终自爱，无忘妾所歌琵琶词也！妾亦不复歌矣！”然而没用。侯方域就是要两朝应举，老了又后悔。电影《桃花扇》的结局是对的。他剃发易服去见老相好，香君大恸失望。
不得不说蔡邕有蔡琰这个女儿，为他的形象挽回了许多。就像伏生女、司马氏、曹大家一样，我们可以期待女承父业，休作龙门死后孤了。后汉书的记载有误，蔡琰并非独出。蔡邕另有一女贞姬，嫁泰山羊氏，生羊祜。羊祜有表兄弟，故蔡邕有子。“文姬归汉”这个情节，充满了古代文人对于知识的尊崇和对效用的渴望。蔡邕像一款所托非人的妇女，蔡琰倒像一款冰操凛然的名士。
2022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