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鉴书团】人文主义与主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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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收到了豆瓣鉴书团的书,杂七杂八写一点自己的理解。
一、
被访问者主要是访问的大都是在欧美学院的学者,与苏联、东欧以及一部分日本学者因为对二十世纪中国革命而投身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有很大的不同。对汉学的历史认识论的前提似乎没有多大的提及(张隆溪、王斑外)。
总体来说,访问者比较关心这些内容,1、被访者的求学经历与他们的学术著作论文的基本观点与目前从事的研究;2、被访问者所处的国家、以及学界对中国欧美国家的翻译与研究的近况;3、理论背景与方法论与中国语境的关系问题。这些问题并非不重要,但就1、2这两点来说,这本访谈时间已经比较久远,其介绍的很多著作已经在大陆出版,已经不太新鲜。但更晚近的学术动态却没有看到,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就3这点来说,乐黛云的序言中实际上把这一重大的困惑交代的比较清楚了
西方理论层出不穷,变化多端,真要完全掌握,知道精通拉丁文、希腊文,才能拿来应用吗?西方理论诸家并存,各有招式,真要进一家之门,沿一家之路,才能修成正果吗?西方理论各家自由一套概念系统,如果打乱这一既成系统,只去所需,会变得牛头不对马嘴吗?取其全套概念系统,用于中国文学实践,又是否会使中国理论有失语之虞?
这几乎是所有在中国从事人文学术研究都会面临的困惑。有比较明确的自我定位的可能是采访者所拉出的夏-李-王-罗的学术脉络,王尤其强调“欧美的人文主义”传统。姑且以这样的方式理解他们的学术根基。他们分别选择了“伟大的传统”、“浪漫主义和上海摩登”以及“诗学与历史的关系”这样的领域,这种基于广泛阅读与审美偏好、又避免作出总体判断的人文主义传统,如何能够成为整合出一种历史叙述的基础?
对欧美学者来说,这个人文主义的根基是古希腊-文艺复兴-18-19世纪以来的伟大的文学,是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但对艾略特来说,这个被杂糅的人文主义传统已经是个暧昧不明的混血儿了,一个人人文主义者不必须时刻面对人文价值的诸神之战。究竟何以我既是一个两希文明的坚持者、同情苏联革命又同时能够欣赏二十世纪的各种新的族裔、阶级、性别观念以及后现代主义的各种身份政治。这个问题在1960年代之后的美国的大学教育界一直被提及,自然对这一问题的理解有不同取向,包括杜威以及布鲁姆都有不同的判断,杜威给出的路径是走向不同的文化,而布鲁姆则是认为自然本性应该成为判断自己生活和其他民族生活的标准。
当下已经全面暴走的全球政治/社会状况下,“人文学”是否足以能够成为一种抗衡“资本”与各种形式的(坏)“政治”的资源,或者如何才能使得人文学成为这种动力来源,仍然是需要思考的。众声喧哗、翻译、学术/文学共同体在语言建构层面上并不是太难的,但这种众声喧哗仍然是以喧哗的资本市场作为自己的原型,所以不止一位学者谈到他们的翻译工作受到市场的影响,出版社对他们的翻译的作品没有兴趣,最受欢迎的题材就是性、政治与侦探小说。
对于特别重视历史叙述的中国研究领域,这个问题尤其显得焦虑。访问者几乎对每个被访者都要问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最近参与写作的文学史怎么样?焦虑之处在于何种对中国文学的叙述既在方法论以及视野上开放,但同时又不至于失去“主体性”。
二、
如果说在这本书最初出版的2011年,主体性问题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以及当代文学的写作来说,仍然是一个不断争夺与展开的场域的话,那么在这本书再版的今天,当社科基金规划要求充斥突出主体性、总结百年历史经验的要求的时候,“主体性”仍然是直观而清晰的吗。
我感觉,我国目前人文学科的学术界在进行的是一种强调自信的“民族国家”学术研究,因此当下人文社科的学术界很大程度上都似乎对汉学的材料、方法论以及背后的问题意识持总体上的批判态度。生怕海外汉学的眼光如何用话语抹杀了中国人的历史与审美世界。
以前曾经有个朋友推荐我听一个蒙古的重金属乐队,说这个乐队可牛了。我听了之后,倒也没有很激动,后来想,是否我在缺乏对蒙古至少1990年代之后的社会经济文化变化的发展理解前,是不太能够进行评价的,至少这样是一种文化猎奇的体现。有一次听播客“灭茶苦茶”节目,主播提到听委内瑞拉的前卫音乐的态度也会有这样的体会,他后来指出一种猎奇的的态度只要自己能够意识到,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么我们对自己的土地对中国的理解,需要有比较复杂的总体化的历史性理解作为根基吗?还是说,保卫我们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理解历史与政治的方式?这就是“公民民族主义”的议题,从当下的政治制度与生活方式出来,回头建构属于自己的历史。王德威在描述“台湾文学”的概念的时候,也对这一概念及相关的学术实践样态进行批评,但如果我们既不能够依赖已经固化的历史结论,又对“当下的生活”本身充满疑惑的话,美学能够成为这种空间吗?
如果我们对已经被严格规定的“主体性”以及自以为容易的“人文主义”都不满意的话,那究竟何种书写中国的姿态的需要的呢?如果我们既不想当大国崛起的辩护人又不想轻易站在普世主义的立场简单评价民族国家的建立与革命历史的的话,我们又该如何理解二十世纪中国与当下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