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Neville Symington 著《自恋,一个新理论》
复合的自体
我们都是由部分组成,每一部分都有能力作为一个分离独立的小个体来运作。人类最基本的心理问题是让所有这些部分和谐地在一起行动。……为什么我们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或者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人格?原因是其紧密地与自恋相连。如果我很反抗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与我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没有产生联结——我就无法知道它。(pp.28-29)
类似于 Heinz Kohut 的“垂直分裂”概念,Neville Symington 认为自体是由多个部分组成,且“这些部分似乎都独立于彼此在运作……可以处在对彼此开放的状态中,或者它们可以相互反对(p.27)”,“每一部分本身都是其自身行动的源泉(p.24)”。但他更强调各子部分仍旧是关系性的,同样存在着主体-客体结构。
而我们从来都不喜欢看到自己在两种非常不同的架构中行动。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整合的部分时,我们会感到羞耻。(p.32)
The Lifegiver(生命给予者)
自恋产生于“力比多或自我把其自体当作色欲化的客体”。而若是没有投注于自体,另外的选项是是什么呢?Neville Symington 回答道:the lifegiver。它不是如“母亲”这样具体的客体,而是一种“知识的心理客体”,它对于具体的客体,好比“方形”对于桌面。它代表了所有非自恋的投注客体的“逻格斯”。 死亡、化作无机物,物质依旧是存在着的,因此有机体想要的“并不仅是存活着”,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存活着”,拥有着意志和自发性,“对环境做出反应——受环境条件制约——并作用于环境”。Neville Symington 认为这正是 the lifegiver 代表着的方向。 当自体想要拒绝 the lifegiver 转而投向自身,它做不到完全地弃绝,憎恨与嫉妒使其不愿承认这一点,于是产生了分裂和矛盾——自体的部分与部分相互敌对。
自恋不是在某一部分的自体,而是在一部分的自体与另一部分的自体的联结方式中。(p.47)
然而,选择 the lifegiver 是有风险的,做这样的选择需要冒险,结果也有可能失败。相比之下,自恋的幻想是绝对安全且理想化的。卡西乌斯一产生欲望,理想的仙女就会出现满足他,他感觉自己身处天堂,但有时他似乎感到若有所失,仙女也无法帮他解决。相比之下 Miriam 要靠自己的劳作——建造水渠、耕种、磨制面粉、烘焙、制作小提琴、弹奏建造了自己的花园。理想化的天堂,阻止了卡西乌斯跨国河流、走向行动的道路。《被讨厌的勇气》中,面对自身的劣势,以劣势当作理由与踏实地努力大抵也属于这两种不同的道路。
安娜……她所有的努力都在于去察觉弗伦斯基是否爱她,而不是创造性地去行动以带来这个结果。(p.58) 人企图找到一种,不去做一些必要的努力来让所欲望的结果真实地发生的捷径。(p.58) 前者是一个外在的代理者被召唤过来以获得某种东西,后者是自体切切实实的行动的力量源泉。前一行动是操控性的,后一个是真正的创造性的(p.59)
评论与思考
尝试通过该理论理解夸大自体与理想化客体现像
自恋的核心是对关系的憎恨。……如果两样东西相同,他们之间就不再有关系。……在对关系的憎恨中,自恋运行的方式之一是破坏分离。被自恋暗流统治的人们,他们自己与他人的分离是失败的,他们会认为你想的与他们想的一样。(p.22)
夸大自体
全能感:我已经拥有一切,或我能轻易拥有一切,所以我不需要通过努力行动去获取。——需要被赞赏以维持这种感觉。
疑病症:力比多集中于自体局部,而完全忽略外界,避免认识到 the lifegiver 的可能。
超越边界:否认他人与自身的差异,因而我不需要努力行动跟他人打交道,而可以直接从他人那获取我想要的东西。
理想化客体
魔化:我完全没有力量抗衡,所以不用行动。
理想化:客体是如此完美,只要我与其融合,他就能满足我的一切需要,我就不需要通过自己的行动去获取所需。
通过其他理论补充理解
本书强调要考虑自恋时“什么是没有被做的”,进而强调意图性的选择,这一点颇具智慧。但对于为何选择投注 the lifegiver 有如此大的困难,似乎没有多少笔墨解释,只提到了需要冒险。
欧文·亚隆(Irvin D. Yalom)的《存在主义心理治疗》
在《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中,作者欧文·亚隆重点谈论了死亡而非自恋,但死亡无疑是自恋最大的威胁之一,欧文·亚隆在书中呈现的两种死亡相关的心理病理现像——独待性与终极拯救者,也与夸大自体和理想化客体的现像十分接近,Neville Symington 所强调的“创造性地去行动”更是与“责任”相关话题有紧密的联系。
责任意味着个人原创。意识到责任等同于意识到自己是自我、命运、生命中的困阻和感受的创造者,也是个体自身痛苦的创造者。(p.229)
选择去“创造性地去行动”之所以困难的动力学原因之一,是这与“存在的责任”相关。我们无时无刻默默地选择了关注一些事情,而忽略了另一些事情,我们选择了对于我们的周遭赋予怎样的意义,我们选择了我们的行为——包括不作为。我们更喜欢说“我别无选择”,而对自身的自由视而不见,因为自由意味着无依无靠的虚无。这种无依无靠,既“无根感”会产生深重的焦虑。“即便是暴君,也比没有领袖要好”,人一旦感受到这些,就仿佛成为找不到父母而惊慌失措的儿童:“来个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感受 → 意志(愿望 → 决定)→ 行动,行动之前的每一步,都存在个体差异性,行动意味在一致性的温水中跃出,呈现出自己赤裸的真身,也就要暴露自身与他人的差异,进而触及到存在的孤独。 然而,人无法真正逃避自己的自由,萨特说:“不做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很多时候,人们只是默默地做着选择同时对此视而不见,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有限催促着人们睁开双眼。
海因兹·科胡特(Heinz Kohut)的《自恋的分析》
Neville Symington 与科胡特的一大分歧在于,前者认为自恋与 the lifegiver 是互斥的,而后者认为——以《新理论》的角度来说,没有发展成熟的自恋才与 the lifegiver 互斥。“有人抚慰‘我’,所带来的愉悦感可能会带‘我’走一段路,但接着‘我’的去找下一个抚慰” Neville Symington 似乎认为这是一种自恋的失败,但依照科胡特的观点(成熟的植物并非就不再需要氧气了),我认为这是量的问题,而非质的问题,好比动物每日都对食物有需要,并不能说明这样的需要有问题一样,可能只有需要与环境不能相互协调,才会产生问题。 此外,尽管 Neville Symington 在著作中不看重共情,且在科胡特的理论中,共情也并不能直接带来治愈,我依旧认为共情是重要的,不仅是在咨询关系中,对于我们自我分析也是很重要的。 前面我用欧文·亚隆的理论尝试理解选择去“创造性地去行动”之所以困难的动力学原因,而其起源学原因,可以由科胡特的创伤理论进行补充。 在科胡特的理论中,自恋有其自身的发展路径:
然而,如果孩童遭遇严重的自恋创伤,则夸大自体未能融入适切的自我内容中,而是以其未改变的形态被保留下来,并且奋力追求其古老目的之实现。而如果孩童在他仰慕的成人上经验到创伤性的失望,则同样的,理想化的双亲影像也是以其未改变的形态被保留下来,并未转化为张力调节的(tension-regulating)精神结构,未能成为可及的内射物的状态,而始终仍是一个古老的、过渡的自体-客体,是维系自恋恒定(narcissistic homeostasis)所需的。
原始形态的心理结构,包含着大量强烈的情绪,而这些情绪正是阻碍选择 the lifegiver 的一大原因。因为,选择 the lifegiver,意味着有可能要重新遭遇曾经的深重的创伤,强烈的创伤性的失望与愤怒有可能复苏。这些创伤性的情绪,如盘桓于 the lifegiver 的幽灵,唯有理解他们的诉求,象征化地实现它们的诉求,方能减轻选择 the lifegiver 的难度。因此,共情地理解虽不能直接治愈,却能降低选择 the lifegiver 的难度。
多元的价值观
Neville Symington 看起来仍属传统流派,其理论中存在较强的价值判断,即自恋是应当尽量消除的,人应当尽可能地去选择 the lifegiver。 笔者认为,价值判断不能脱离个体所处环境脉络,因此在这里尝试进行重构:自恋也可以作为一种正当的选择。
如果生存环境不适宜繁殖,那么细胞就会选择永生,也就是实行自行供给以及自主管理。另一种情况,如果生存环境十分适宜,他们就会选择繁殖。——电影《超体》
选择了自恋,好比选择了“永生”。生命之初的自恋创伤,个体进行了判断,这里并非“适宜繁殖”的环境,物质上导致的自恋创伤自不必说,心理上导致的自恋创伤也暗示了物质当前或曾经的匮乏。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力有限的个体,倘若去行动以获得所需难度之大,超过了使用幻想满足自己产生的代价,那么对他而言,自恋也可以是一种好的选择。
"You know, I know this steak doesn't exist, I know that when I put it in my mouth, the Matrix is telling my brain...that it is juicy...and delicious."——电影《黑客帝国》
日系后宫漫中,男主几乎未有努力就获得了数个女性的爱;龙傲天主角全知全能地碾压对手……相比黑客帝国前三部曲刚上映的年份,当今社会也许会有更多人理解甚至同意雷根的选择。“如果生存环境不适宜繁殖”,那么娱乐万岁。
只是,选择红药丸还是蓝药丸,责任依旧在每个人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