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而上的“蝴蝶效应”：从微观视角了解中国史

作为普通的个人，我们对历史有什么贡献？我们的日常就是贡献，并且对于历史，我们已经努力了，我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我们要对自己有这样的认可，我们是历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王笛

《碌碌有为》是一部由通识课讲稿整理而成的书，其主要以微观视角，从下至上还原中国历史更丰富多元的面貌。一直以来，我们认识的中国历史多为帝王将相、高层政治斗争之事，它甚至渗透我们对历史的基本认知，影响我们对历史的认识。2022年11月12日晚上，王笛老师与罗新老师就这部《碌碌有为》新书分享会发表自己对研究中国历史的看法。听完两位老师的发言，我们对这本书，对中国历史有不一样的、更新的、更深入的认识。

罗新老师说得好，众生平等，普通人的历史也应该被发掘、被书写，我们看历史的视角不应只聚焦在特定的少数人事物上。他还称赞王笛老师的《碌碌有为》呈现出一个有温度、有肌理的中国社会，仿佛是一个新的生命。而王笛老师出版这部书籍的关怀，则如上述引言，普通人于中国历史，也有不可忽视的贡献，而我们作为历史学研究者，应加以关注。

普通人的历史会是如何模样？《碌碌有为》分上下两卷，上卷围绕人、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与文化风俗展开，下卷则主要讨论宗族家庭、群体（尤其边缘人群）与法律，这些都是生活在传统中国里的老百姓所面对的方方面面，而该书所及细微处，不仅不枯燥单一，反而体现了普通人影响中国历史的“蝴蝶效应”——看似小细节，却是反映与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部分。换言之，借由这些日常看似普通且为人习惯的细节，我们得知传统中国社会的演变、社会结构与发展动力。不过，前提是我们需要有一定的发掘问题的意识，而这本书，恰恰为我们做了这方面的向导。

正如上卷开头提到的“石羊场”，对这样的地方名不稍加注意，或许就不会知道“场”在过去是市集的意思，而“场”所在之处便是开满商铺的街道。如果家里有族谱或家谱，不妨翻来看看，里面讲述家族的迁居史，而这些叙述除了记录先人移居的轨迹，还反映了他们的心态。又如“中山装”，服装每个细节都有其特定的政治含义——五粒扣子代表“五权分立”，四个口袋象征“国之四维”（礼义廉耻），三粒袖口代表“三民主义”。

都知沿海地区多骑楼，可知骑楼前端柱廊的设计，是为了给行人提供避风雨防日晒的场地？而在后端的商铺，也可以利用柱廊设置醒目的招牌吸引行人，招揽客人。“东山少爷，西关小姐”是广州独有的民间谚语，实际上，此对应的又是“有权住东山，有钱住西关”的群体生活格局。也就是说，建筑风格与民间谚语，往往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结构与风气，而这些又容易被我们所忽略，如果我们不从事相应的专业性研究，可能很难发现或了解其中的“奥妙”。

公共场域是个值得注意的空间。古时候，小商小贩在市里乡间流动，为百姓和商铺提供便利（虽然他们也会觉得商贩们的吆喝声很吵），有意思的是，他们是基层百姓生命力顽强的很好的展示——他们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哪怕灾害与战争当前，他们也愿意冒着生命兜售自家物品。社会稳定时，他们也会对顾客施加“欺骗术”，诱导消费。这些今天再看，是否似曾相识？公共场域里当然不只有小商小贩，值得一提的是公共场域对女性的影响。以“振兴女学”为基础的学堂纷纷设立，女性获得接受教育的机会，天足运动与天乳运动随之而起，女性意识进一步觉醒。新风起，但旧俗仍在。女学生们在学堂里学习新的知识，也有传统妇女在特定节日里，到天桥下“打小人”。原来，“打小人”有它的来历：古人习惯在惊蛰之日驱虫鼠与霉运，久而久之演变为驱赶霉运的意味，“打小人”正是由此再演变而来。

宗族、秘密会社与文人群体常被我们关注，但在传统中国社会中，还有更多值得关注的边缘人群。例如有医术的“江湖郎中”。成都的“江湖郎中”分为“摆摊”“跑街”“坐轿”三种，前两种常为穷人看病，有时还免费义诊。老百姓如果不想看病只想“自救”，中草药贩就能提供这类服务，即告知他们何药治何病。如今我们常用“卖狗皮膏药的”形容那些爱自吹自擂的人，但在古时候，“卖狗皮膏药的”确实就是卖狗皮膏药的——他们把黑色药膏贴卖给伤患者，贴在相应的患处上。

算命先生也是受欢迎的江湖人物。在此要提一提侯旭东老师的《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这本书就提到北朝时期的老百姓每每赶集之日就会到集市里找算命先生做咨询，有寻求心理安慰的味道在里头。算命先生到底准不准？这个问题放置今日也是值得探讨的。

以上只是书中一小部分的内容，但已足够精彩。传统中国社会以“三六九等”划分阶层，下层社会又有“七十二行”“十六门”之分，不同的衣食住行与礼仪对应相应的阶层，阶层之间的财产与共同利益关涉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可见传统社会的复杂性。要了解清楚这些历史，并不容易。

但《碌碌有为》并不难读。内容丰富却尽量以浅显的表述让读者明了，因为是通识课讲稿，大众读者可作为区别于传统中国史的中国社会文化与日常生活通史阅读，而对于史学研究的学生而言，则是不错的入门读物。因为这本书讲解了中国史研究涉及的各层面，并提供相应的问题意识、研究方法与参考文献，每章前后的问题与小结，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书中提及的历史。

在这部书里，王笛老师做了两个明显的尝试。一是将中国历史结合时下影视剧或文学作品进行讲解。在这部书里，我们能看到熟悉的《窦娥冤》《包公案》《金瓶梅》《红楼梦》《浮生六记》《家》《春》《秋》《甄嬛传》《白鹿原》等等作品，清官包公到底是为民请命还是维护皇权，贾母、王熙凤与李纨到底谁在贾家最幸福，皇后如何以一句话掰倒华妃，书中都有详细分析。如此，便又大大增加历史的趣味性。

另一尝试是跨学科，王笛老师试图用文学叙事的方式书写中国社会的历史，成效如何，可看下面这段文字：

南方首屈一指的是广东烹调法，这是中国所有烹调法中经常被提到的最精致的一种。其特点之一就是对新鲜的强调比其他地区更突出，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对海鲜的烹调上。海参、墨鱼、鱿鱼甚至鱼卵都受到认真对待。广东菜对奇异“野味”也有保留。蛇肉是一种非常昂贵的特色菜，尤为出名的是蛇羹，其烹制工艺复杂，先热油烹炒，再上锅蒸，其后再连同高汤煮，最后才完成。

在北方地区的烹调中，最受喜爱的北京菜肴是涮羊肉，也就是蒙古人带来的火锅。环形的浅锅中盛满了原汤，锅中间是一个加了炭的烟炉，将切成薄片的食物在汤中迅速煮熟，然后蘸着调味汁吃下。

北方菜系中以面食为主，河南作为中国文明及烹调法的诞生地，其面食的制作水平相当高。在面条制作中，面条的长度不断增加，而且一根根面条不会粘连在一起，最后像发丝一样纤细，这样的面条制作表演使人叹为观止。

可以说生动得让人脑海里满是烹饪与食物的画面了。

说到底，《碌碌有为》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观看中国历史的视角。我们应怎样认识中国社会，是我们学习中国历史的不变的课题。关于历史涉及的学术问题，可交给专业的研究学者，而通过这部书，我们更应该了解的是，我们日常生活触及的方方面面，其实都有它们的历史，以及它们对于历史的意义与价值。而普普通通的我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