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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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即使是我这样熟悉这些采访的人,在采访完成很久之后,有一些知识点还会在我写散文和小说的过程中,突然在脑中的星海中亮起来。那些散落在脑海中的星子,有时会如同点画星座的连线一般,突然建立联系,前后贯通,形成一个之前未所能见的星图。
简洁老师在本书的后记中这样写道:
我有一点野心,想要描绘的是村上春树所说的,在同一道风景中看到不同与他人的景致、感受到不同于他人的东西。我想要完成的,不是简单地罗列曾经的采访、证明自己曾经与这些所憧憬的作家有过对谈的一本访谈集,而是一本以我的视角重新解读和整理的“写作课”。
我觉得她做到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如果说我过往的阅读经验就仿佛是在仰望星空,只是单纯的感受星空之浩瀚和群星之闪耀的话。那么这本《于是我问我的心》,对我来讲就更像是一本观星者指南,它绘制出的星图,让我在看向星空的时候,对眼前的图景有了新的勾勒。就好像知道了星星为什么会闪耀着不同的颜色。
诗人阿多尼斯,我之前并不知道他还是个画家,而且已经在中国办了三次画展。但是我并不太意外,我认为各种艺术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创作者本身拥有的创造力是共通的。我读过一些他的诗,我也喜欢他对诗歌的理解:“从广义上讲,是个就是人们对整个世界的一种看法。写诗并不是把现实再重新创造一遍,而是在你对世界的理解之上创造一种与现实不一样的东西。”
而我觉得他的画作多以拼贴形式呈现,正是这样的诗歌观的直接表现。那些作为现实的看似无意义的,随意捡拾而来的石块、木块或花朵,通过诗人的拼贴,也成为了一种“在对世界理解之上的创造”。
对于书中的另外一位诗人林婉瑜我也理解了我为什么不太喜欢她的诗,因为她说她:“总期待一首诗,可以触动、改变阅读者原本的心理状态,希望他们因为这首诗而获得什么、被改变什么。”这对我来讲有点太超过了,我更喜欢跟诗人保持一种,你写你的,我读我的的距离感。不过其实也许她这么说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希望大家能够相信诗歌的力量感……而且她喜欢相声这件事又让她显得很可爱。
在阅读时阅读者会读到书写者对于事物的一种新的观看方式,获得一种独特的想象。我们为什么要读诗?或者说我们为什么要阅读文学?就是读者从作品中获得了一种新的观看事物的方式,因为他在阅读里面获得的东西,在之后的生活中,也许会有不同以往的视野,有不同以往的对事物的应对。
对于作家阿来,我其实更在意的是他《科幻世界》主编的身份。阿来的书我只读过《尘埃落定》,读的时候我还相当年轻,是这本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那一年,但是《科幻世界》对我的影响更大一些。
“语自在”这个说法给了我一些启示,在解释这个词的时候,阿来说
“这不是说自由,而是说语言是用来表达感受的,这其实就是一种语言能力。语言永远要处理事物和对象,有的人能写出来,有些人不能,这也是艺术才能。这种能力不能只靠天分,还得不断提升能力,通过不断写作、训练,在体味事物的时候,也体味语言本身。终于有一天可以达到一种我想写什么它就是什么、我想些什么都能把它写得很好的状态,这才进入一个自由世界。”
我其实一直以为,文字想要传达出的东西,经过读者的理解,总是会发生一些偏差。我之前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儿。阅读也经常是囫囵吞枣。但是读了阿来老师说的这一番话,我感到有些羞愧,就是当你知道创作者为了打磨文字付出了多大的心血之后,便会生出一分慎重来。简洁老师在后记里对这一段话写了自己的理解
很多时候在阅读中,我们会感受到作者说出了我们想说而又表达不出的感受,会有内心被击中的感觉,其实再往深一层想,也许并不是写出这些文字的人感受更敏锐,而是他们能更自如地将感受转化为文字。
我也思考了一番关于我不太有表达欲这种事,没什么结论,只能接受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实际上现实中我还算是挺健谈的吧,或者说单纯的书写而没有互动的表达让我提不起兴趣。至于阿来老师在后面提到的张扬恶还是彰显善这个问题,我倒觉得不太重要。毕竟这种事情只能反映出作家本身的价值观,作家只写他看到的真实就够了。
毕宇飞和陈楸帆是那种被我跳过的作家,就是经常会出现在视野里,但是还没有足够的动力去翻一翻他们的书的那种作家。说不上为什么,统一放在“缘分未到”这个收藏夹中。陈楸帆说“别人不相信能够实现的才叫梦想”所以我真的还挺想知道陈老师的梦想是什么的。是不是但凡有一个人相信就不算梦想了。而且他说他的作品是“反影视化”的,让我有些好奇。
关于文学性和影视化这个话题,我觉得编剧梅峰的访谈让我觉得收获很多。
小说叙事文学有一个优势,就是文学是没有一个感观的边界的,在文学里所有的感观体验都可以被文字以捕捉细节的方式放大。但是电影有个残酷的事实:它只有听觉和视觉。对于我们来说问题就来了:你不可以有心理描写,不可以有白描,不可以说刚才说的所有感观的介入。作品在改编时是把一个文学的系统改编成一个视听得到系统,所以你该放弃的东西要放弃,以电影这个媒介的优势,该放大的要放大,这是从小说到剧本这个过程中要完成的。……所以在改编的过程里把小说可以用的,符合电影感的事实留下来,属于文学的部分就全部扔掉了。当符合电影感的东西你发现它确实不足以构成丰富的电影的素材和血肉,当一个电影的素材和血肉不够丰满时,就要把建立在原始素材上的发现和虚构的新东西补充进来。
对于那些我不了解的作家的访谈,我比较喜欢鲁敏的一篇。简洁老师给她的介绍是“一个风格多变且热爱挑战自己的作家”。最先吸引的,是她笔下的女主角“天生逃离的冲动”,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是小学某年暑假的一个下午,我走路去了姥姥家。在之后的人生中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冲动,但是可以说我没有勇气,也可以说我不会做那样莽撞的事情。对于我这样一个习惯“顺应命运”的人来讲“欲以小说之虚妄抵抗生活之虚妄”的姿态,无疑是很吸引人的。
人是什么呢?人是由爱、黑暗和秘密构成的这一生。在任何一个空间,你都有对爱的渴望,对秘密的建立和维护,对这个秘密的打破和向别人敞开就都有这种人性的自我需要。
这种说法并不能说服我。不如说人需要在保持自己独立性的同时尽可能的跟其他人建立深层次的亲密关系。但是鲁敏老师描述的那种“个体的精神黑洞和精神暗流”让我想要读一读她的小说。
马振骋和袁筱一都是我还算熟悉的翻译家,因为他们都翻译过米兰·昆德拉。马振骋的访谈中提到了《庆祝无意义》一书书名的翻译。我非常喜欢这个书名也很喜欢米兰昆德拉的这本小书。我觉得这个书名的翻译虽然属于“再创作”的范畴,但是的确传达出了“原作的本意和本色”。我最喜欢马老师说的一句话是“你觉得在银行里数这个钱好,还是在书架旁读这些书好?”这一篇的后记里也有一段很触动我的话:
缓慢有意义,停滞有意义,回顾过去有意义,没有被带进下一年、下一个时代的事物也有意义,这些以某种判断标准来看觉得也许无意义的东西,也许在某个时间、某个时刻,打动过人心,留下过痕迹。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也可以去庆祝看似无意义的一天,无意义的时刻。
对于无意义这件事,在李银河老师的采访中也提到过。她把自己的世界观概括为“参透之后的乐观主义”。她说所谓“参透”,就是认识到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这个其实挺难的,而且听上去让人难以接受。乐观主义就是说,既然生活是没有意义的,那就是说我可以选择这样过,也可以那样过,所以我选择享受它,享受人生,不是说把欲望都消减下去,而是让它满足,然后追求快乐。
虽然我认同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这一点,但是我觉得如果认为意义很重要的话,给自己找一个也是可以的。在这篇采访的后记中,简洁老师复述了李老师在采访中引用福柯的话“人比他自己以为的要自由的多。”我也同意这一点
每个人在自以为艰难的处境先,其实都比自己想象的要自由,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我们无法掌控生活给我们的困难和束缚,但是我们可以掌控自己的应对方式。和写作一样,最重要的往往是最简单的是,比如:提起笔,写下来。其余所有都抛在脑后,你会发现,至少在提笔的这一刻,你获得了无比的轻松。
同样是在这一篇后记里,简洁老师提到了,在爷爷的家乡所见过的天边的银河
抬头时,看见的是那样璀璨的一条星河,那种震撼到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感觉,总在我仰望星空时想起。这样的经历,还想有一次就难以忘怀,之后每当想到宇宙与自我时,那些记忆中的星星好像就会把我包裹起来,再次回到那个场景。
我看到银河的那一次,跟我小学时候的离家出走一样,是我的一次“安全的逃离”。差不多10年前,我裸辞之后就跑去了云南,随便找了个青旅做了一个月的义工。在那里我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山、最美的云、和最美的星空。
在现在住的地方,即使是能见度最好的夜晚,也只能勉强拼凑出某几个星座的样子,但是很奇怪,自从见过了那样的星空之后,每次在夜晚抬起头来,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星空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