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史学把历史写成了“传奇剧”，西蒙沙玛试图复现“整体感”

在纸质书阅读屡屡停步、再买了kindle版方便查生词之后，断断续续用了五年多时间终于读完了。（好像中译本马上也要出版了）这是我目前所读过的最厚的外语作品了。

西蒙·沙玛的作品很多都是爱者极爱，厌者极厌，原因恐怕在于他的治学思路和叙事模式本身就比较选择读者群体。历史浑然一体，但历史学家会用各种理论范式将其打碎重构，尤其是以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为中心的传统史学，沉迷于淬炼历史的“规律”和“趋势”，忘记了历史的真身其实是一天一天的百姓生活和一件一件的日常事务。这本书写法国大革命，笔下专注的对象恰恰是被传统史学当成边角料的社会生活琐事与日常，被关进巴士底狱的色情狂萨德，乔治·华盛顿出席国会大厦奠基仪式时穿着拉法耶特夫人亲手织就的围裙，社会上流传的政治漫画，国王的菜谱，人们如何去剧院看戏，巴黎有哪些热门的戏剧等等。

琐细只是表象。事实上，这些社会生活的小事无不透漏着法国社会在政治轨迹、经济发展、社会文化心理和道德评价标准等方方面面虽不为当时人所留意但却真实发生的激烈转型。无穷的涓涓细流最终汇集成法国大革命的滔天巨浪。

所以西蒙·沙玛的这部作品并非没有整体感，恰恰相反，西蒙·沙玛的整体感要比传统史学家更强、更具有基础性的意义。比如，传统“大事年表史学家”习惯于把历史大事件的前因后果简化为若干宏大判断和结论，法国大革命仿佛是横空出世的极端突发事件，如此，真实的历史反倒被割裂了。但在西蒙·沙玛的叙述中，旧制度贵族中的改良派已然对法国社会的现代转型做了诸多铺路工作，把旧制度贵族一概想象成脸谱化的反动派，正是传统史学模式捉襟见肘的典型体现。对比之下，西蒙·沙玛的这本书正是由于把传统史学看不见、也不屑于细看的日常事件放置于前景细心描述，最大限度地呈现了法国社会生活的全景和整体。打个比方，传统史学作品关注历史的戏剧性时刻，实际上却是把历史写成了“传奇剧”，西蒙·沙玛则意在创作一部散点透视的“纪录片”，力图复现历史的整体感，传统史学引以为傲的“整体感”在西蒙·沙玛的作品面前反倒是弊于一曲了。当然，西蒙·沙玛的叙述也是一种建构。

从治学思路看，可以把本书归入“新文化史”的史学旗帜下，但和达恩顿等人在一本书中往往相对集中地处理一个论题不同，《公民》可谓鸿篇巨制、野心勃勃，读起来更加气势恢弘、波澜壮阔。（但是！这本书写得真他妈太厚了！）

这本书让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农民在法国现代历史中一度发生的重要作用。旧制度法国在向现代化世界转型过程中，农民率先受到了巨大冲击，这是大革命的重要成因，而若干年后，同样是法国农民把路易·波拿巴送上了帝位。这一段历史，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有精彩的分析，但《公民》这本书强化了我对法国农民每每能塑造历史的惊人力量的认知，并且也意识到，传统史学太关注旧制度贵族，几乎忽略了农民实际扮演的历史角色。

读这本书花费太多时间了，读后感就此打住。而且，我以后决定（轻易）不再这样自虐式读一本书了。虽然收获很大，成就感满满，但是我要再次呐喊：这本书写得真他妈太厚了！相同调调的作品里，达恩顿就的书读起来就爽利太多了。不过西蒙·沙玛好像没有哪本书不厚的，“又香又长”说的就是西蒙·沙玛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