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生还VS无人逝去——黄金范式的重构

首先从本书的标题说起吧，本书的中文版标题《无人逝去》最初应该来自于民翻作者的妙手偶得，私以为这个标题实在取的妙到毫颤。第一，这个标题带有明显的致敬因素，致敬的对象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不朽名作《无人生还》。这部作品对于推理爱好者来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敢于使用这样的标题不仅直接点明了本书将采用“孤岛模式”，同时也直接显示了白井勇攀高峰，正面挑战名作的自信与野心。第二，“无人逝去”四个字也暗暗道明了本书采用的核心设定——死者苏生。第三，在大部分推理作品里本该死绝的“无人生还”到了本书一反常态的“无人逝去”，这本身就是个小玩笑，是对于本格推理的一次解构，带有一种能令读者会心一笑的嘲弄感。第四，和结尾的大梗形成了呼应。

说本书之前还是先说阿婆。阿婆的一生在推理小说上成就颇丰，堪称本格推理界的泰山北斗。事实上，阿婆发明的大部分诡计都被后来者模仿和超越，以至于一些从现代本格推理入门的读者回头再看时甚至会有无味之感。但阿婆之所以伟大，在于她对新推理流派的开辟，能够首先提出一种概念的难度远比后续的延展创新要高得多。而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孤岛模式”以及它的极端情况“无人生还”。虽然如今已不稀奇，但“无人生还”仍是天才般的创意。狭小的舞台本已让矛盾冲突高度集中，一个接一个死去的角色又进一步把悬念和紧张感拉满。当全员逝去舞台落幕，观众又被完美的不可能犯罪深深吸引，朴实到极致的谜面才是最华丽的。作为一种本格推理的黄金范式，不仅读者喜欢看，作者也乐于挑战。几乎每个推理作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里出现类似的题材，但像白井这么直球的倒不多见。

不同于其他的模式，“无人生还”类型写作和创新的难度都相当大。三津田信三和我孙子武丸都曾在书中进行过讨论。无人生还从数学上来看相当简单，一个集合里有10个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凶手在集合内，或是凶手来自集合外。但若存在外来者犯案的情况又会导致和集合的封闭性产生矛盾。而一旦集合开放，就会诞生无数种可能，读者往往难以接受这种不公平性。而若犯人在集合内，可能性从开头就全局限死了。尤其随着角色的死去，选项越来越少，写作难度越来越高，既不能一下锁死凶手，也不能草草水几个案子。

至于诡计，传统上如果不使用叙诡，则只能在死亡顺序上做文章，再引入身份互换，机关延时等元素。采用这些方式本质毫无创新，且终究会被穷尽。白井可谓另辟蹊径，在“无人生还”模式中引入了“死者苏生”机制。推理小说中的“死者苏生”机制最初应该是诞生于《活尸之死》，而近年来大热的僵尸推理，包括《尸人庄》、《希望你是人类》等也属于广义的范畴。死者苏生机制将推理小说中决定性的死亡变成了不确定的因素，瞬间诞生出了许多全新的可能性。

白井将这两种模式进行结合来实现对于“无人生还”的重构是有相当的合理性的。首先，这个设置打破了可能性的限制，死亡顺序不再是这个案件里的绝对圣经，读者无法再围绕着死亡顺序直接锁死或是发现潜在的诡计。这赋予了全书更多的变量，重塑了推理的逻辑框架。其次，“无人生还”模式下凶手逐渐缩圈的诅咒被打破，每个案子的凶手都可以是全员中的任何一人，这使得单起案件的可推理性大大提升。也不再会出现某一起案件的推理直接决定全局真相，使得其他案件变成水字数的糟糕现象。事实上全书的每个案子都有新颖之处，精巧的小诡计设置，一如既往扎实的逻辑流，让整本书更像是满汉全席而不是一个硬菜配点心。第三，增加了推理的内容，传统的无人生还，更在意的是死亡的时刻，以及当时众人的空间坐标与行为，而加入“死者苏生”后，我们还需要额外推理“复活”的时刻和复活的顺序，这些亦与案件息息相关。此外，白井也保留了自己的传统艺能——对于设定本身的推理和探讨，这些进一步增加了读者可以思考和推理的厚度。最后，这个设置也进一步延展了多重解答，丰富的可能性和推理容量也带来了更奢侈的多重解答。白井在全书布置了大量伏笔，小说最后，看上去像真解的答案却又旋即被推翻。被别的作家足以当成大梗的东西几乎每章都有。倒数第二个伪解答尤其狂气十足，令人瞠目结舌。结尾则甩出重磅炸弹，堪称设定系中的设定系。

《无人生还》进一步垫定了阿婆的地位，也开启了推理小说的一个新时代。而白井的《无人逝去》也许宣告着又一个推理的黄金时代在日本诞生。自设定系推理出现以来，似乎日本一直是佳作的中心。西泽保彦，早坂吝，白井智之，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在本格推理史上写下了不朽的篇章。许多人曾预言本格推理已死，但就和“无人生还”模式在设定下推理的加持上下再度复苏一般，本格推理的明天也会是光明的，总有人会带来那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