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苍耳
昨天,看到一则消息,香港知名作家西西离世,享年85岁。西西这个名字,在文学史的书里看到过,此外,黄子平《灰阑中的叙述》里也有篇幅介绍。可以说,作家和书实在多如牛毛,看不过来。也只能意外邂逅一位,意外开始读一位。而往往这种邂逅不是获奖,就是讣告。如莫言获奖后著作大卖,金庸去世后读者追思,连残雪一度成为夺奖热门人选时也不免趋之若鹜。我亦不能免俗,也捧起西西的书读起来。大概之前总觉得以后可以读,现在是不读不行了。 微读上西西的书倒是有一些,但挺出名的那本《飞毡》却没有。选了一本薄薄的《手卷》,是几个短篇的合集。应该是短篇小说吧,但我读着读着发现,散文的风格重一点。有点寓言的味道,也有影射现实,意识流,散文诗的感觉。举三个例子作为代表的话,可能就是《浮城志异》《肥土镇灰阑记》《雪发》。浮城这篇像一则童话,但又意有所指,寓言应该没问题,至于指的什么,见仁见智。没有根基的城市,飘飘悠悠的香港。灰阑记这篇可以说是对经典的颠覆重构,发出了反叛经典的声音,注意写作的年代,故事讲述的年代比不上讲述故事的年代。雪发则更像是散文诗,营造的意境很优美,朦朦胧胧。本文题目也从中得到了灵感。雪发中提到节果决明,这种意象勾起了我对另一种物事的回忆,并冒昧拿来作为我的意象,即苍耳,一种童年在乡下随处可见却不怎么叫得出学名的植物。 我特意统计了一下,发现“决明”在《雪发》中出现过十三次,可以说贯穿全文,其中,“节果决明”出现十二次,剩下一次是“爪哇决明”。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抓住决明,就抓住了《雪发》的一根神经。但我今天不是来抓神经的,我顺着决明延伸到自己的童年经验,逆流而上,找到了苍耳这条小径。我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称呼这些带刺的小玩意,但绝不是“苍耳”,周围也没有哪个孩子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会去追究它的来历,可以说,大家都是天生的经验主义者,只会总结道:“这东西带刺,容易粘满衣服,还不容易清理。”现在则知道,它还是中药,但那个时候是绝对想不到吃它的。可以说,有的人童年挂满了月亮和星星,而我的童年可以说挂满了苍耳。从衣服上除去一粒又一粒这难缠的小玩意的奇特触感,构成了童年脉络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凹凸,伴随着“滋啦”一声,苍耳脱落,我的童年也若即若离,渐行渐远,像一条小溪,无言流过,在耳畔响起了一道雁鸣。 应当说,苍耳是干而清爽的,没有那么湿漉漉,也没有那么柔软轻盈,坚硬而自我保护,是它的最大特征。无疑,它也是四海为家的游子,心甘情愿被外物招惹,任凭你带它走到任何地方,而它就是赖在物事身上不走,这种依恋的感觉多少年来都挥之不去,如鬼魅梦魇般游荡。有时不小心被苍耳的刺戳到了,有一种童年被戳破的感觉,痛感是暧昧的掩护,既不好意思说疼,也不能说十分轻松。只能说是一种遥远的干涩蹒跚而来,注定要绵延侵犯此后的一段时期,而这段时期恰恰又是当时未尝能够预料到的属于日后追忆的延长线上的一个吊诡的端点。 属于西西的决明和属于我的苍耳,写到这里,也不得不停笔了,目前没有办法进行宏大的划分,只能兴之所至,任意东西了。希望决明与苍耳能够在一条崭新的延长线上再度相逢,而我们,则在长长的故事边境等待着,等待着,期盼着再度剥去那一粒粒的童年的外衣,或者童年以外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