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矿难名单
春山一词,沿用了肖水先生在《避孕药与春山矿难》中的翻译,将Springhill译作春山,在诗名中与其他词语形成了意象的递进。这座矿山位于加拿大坎伯兰县,历史上曾发生过三次矿山灾难,分别在1891年,1956和1958年。1958年,Springhil矿难造成174个矿工的死亡,成为当年的世界性事件。布劳提根的首部作品发表于矿难的前一年,双页印刷单首诗的诗集《河流的回归》,又凭借小说《在美国钓鳟鱼》一举成名,随后沉寂下去,直到诗人的死亡,又重新唤醒了读者。春山矿场由于自然灾害与事故的不断在1971年关闭,而写下《避孕药与春山矿难》的布劳提根则在1984年于加州波里纳斯举枪自杀,似乎再一次印证了垮掉派诗人大多数早夭的命运。
这一时期,金斯堡在《嚎叫》中构思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光明之城”,海明威发现了永恒虚无下无意义的生命,这些不同的期望反映着人们对政治的不同要求和愿望。他们深思熟虑的后果不是希冀一个致力于培养珍贵美德的政权,而是希望有一支出色的新的队伍,一种实现人类尊严的新的学说,一种把美与崇高从纯粹主观性中解救出来的言说方式,来防止人们彼此伤害,并准许他们尽可能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存。
布劳提根关于人类自然状态的报告中混杂着好消息和坏消息,大量的性、身体、自然、动植物的修辞中,也许最重要的发现是确信了他在其中一无所有,他的状态不是因为自身罪孽的产物,而是自然与社会严酷和吝啬的产物,上帝既不照顾他,也不惩罚他。这种毫无保护、孑然一身是失去幻想的人必须面对的场景,他必须自己保护自己,而一旦坚信了这一点,他固然可以更自由地做自己,但与此同时最大的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布劳提根的作品风格主要倾向于黑色幽默、戏拟、悲观、忧郁、反讽和简洁的平面性,诗人的原创与他的自由题材关系不大,更重要的是他倾向直白自然的形象性语言。早年布劳提根引入国内的作品翻译质量良莠不齐,试想在文学形式语言上有追求的诗人,其语言的精准性和简洁度在译介中难免受到损伤。
这是一道亮光
我们怎样用
诗歌、绘画、雕塑的语言
来表现一只蝴蝶的飞行
这就像是一条鱼
怎样用内心的汹涌
来维持水的平衡
在凌晨3、4点钟的夜里
晨雾使蝴蝶的飞行
变成一道亮光
这首小诗的题目为《亮光》,坐着似乎沉浸在意识之中,抒情诗结尾的“亮光”代替了缺席的“诗歌、绘画、雕塑”,当布劳提根呼唤凌晨夜晚的“平衡”到来时,唯有等在此处的晨雾静候着诗人,它显示了布劳提根对他所选择的题材采取的姿态,是对于所处混乱的清新感受。夜晚常是布劳提根的顿悟之际,那也是他的首个启示到来的时刻。在最初开始写作时,布劳提根在名为《争吵》(Argument)的诗中记录了自己在梦中与海明威进行了“可怕”的争吵,
我们知道布劳提根曾经数次被卷入各种“文化运动”,1940年后期开始,旧金山逐渐酝酿着一场以诗人肯尼斯·雷克斯罗斯和剧作家麦德兰·格里森为中心的风暴——旧金山文艺复兴(San Francisco Renaissance),这场风暴的最初确实涌现了众多新秀:罗伯特·邓肯、杰克·斯派瑟、劳伦斯·费尔林希提等,在此次活动中展露头脚的查尔斯·奥尔森所任教的北卡莱罗纳州黑山学院,还形成了美国当代诗歌最有影响力的派别之一——黑山派(Black Mountain poets),这场风暴的持续激活了一个本来源起于纽约的文学群体——垮掉派。随后的事件众所周知,1955年11月7日,在旧金山的六画廊(Six Gallery),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和其他后来成为“垮掉派”主要成员的诗人们举办了一场读诗会,当晚金斯堡朗诵了其振聋发聩的诗作《嚎叫》(Howl)。
1956年,布劳提根来到旧金山,经常参加在“地点酒吧”(the Place)举行的周一“长舌者之夜”(Blabbermouth Night)活动。一个诗人的聚会,可以公开发表意见,或者纯粹是为了赢得当晚的奖品:一瓶香槟。布劳提根经常站在屋里的楼梯上朗诵他的诗歌。与他一同出现的,常常是金斯堡、加里·施耐德、迈克尔·麦克卢尔、鲍勃·考夫曼(Bob Kaufman)等人。1965年12月5日,在由拉里·基南在著名的城市之光书店门前拍摄的系列照片“‘垮掉派’诗人与艺术家的最后聚会”(The Last Gathering of Beat Poets & Artists)中,我们不难在金斯堡不远处找到布劳提根的身影。
布劳提根的第一本诗集《河流的回归》出版于1957年,只包含一首诗,被印刷在一张大纸上。1958年至1967年,陆续出版了《搭顺风车的加利利人》(1958)、《躺在大理石上喝茶》(1959)、《章鱼边境》(1960)、《由爱的恩典机器照管一切》(1967)等四部诗集。与他大多数诗歌一样,有意模糊了诗歌与散文的边界,并随后继续浸入了作家的小说创作。这一时期的风格集中体现于诗集《避孕药与春山矿难》,虽然1967年出版的《在美国钓鳟鱼》使他作为小说家而迅速获得了国际名声,但随后一年出版的这首诗集,除了“布劳提根风格”之外,各种“性爱短诗”更是成为了读者辨识布劳提根的重要标记。约翰·巴伯称:“(布劳提根)以幽默和情绪推动一种独特的饱含希望和想象力的画面而著称。”如同《避孕药与春山矿难》中将女性避孕药在阴道中杀死精子的过程隐喻一场矿难。
当你吃了你的避孕药
即将发生了一场矿难。
我想着所有
在你体内失踪的人。
实际上,这种风格并非贯穿了布劳提根的整个创作历程,1976年出版的《用甘草叉装填水银》(Loading Mercury with a Pitchfork)收录了九十四首诗歌,由八个部分组成,受到波德莱尔影响,以“乌鸦”贯穿始终,是诗人对于诗歌结构的第二次探索,呈现出意象的混乱和彼此纠缠。后期的作品中,这种意象上的“混乱”逐渐演变为对于文学体裁的诸多实验,或许是由于小说创作的经验,布劳提根的诗歌,以《搭顺风车的加利利人》为例,呈现出题材泛化和边界模糊的倾向。
搭顺风车的加利利人
波德莱尔
开着一辆Model A
穿过加利利
他带上了
一个叫耶稣的
搭顺风车的人。那时他
正站在鱼群中间
喂给它们
面包屑。
这首诗共有九个章节,每个章节属于单独的叙事节奏和篇章,以波德莱尔为叙述线索而串联,并在每一章节中都展现了充分的个人行动:搭载乘客、饮酒、售卖食品、观看棒球比赛等等。诗歌的叙事特征通过线索人物的行动而在九个篇章中急剧放大,宗教线索则由搭载耶稣开始,到波德莱尔在鸟儿墓前的祷告结束。这种将现代符号与宗教符号之间看似毫不相干的联系,被一位作为被叙述者的已故诗人联结,这种方式一方面使“口语诗歌”显得不那么直白,另一方面,行动的动态功能作为新符号与旧符号之间的探索方式在现代诗歌中也相当常见。
在译介的过程中,布劳提根首先在日本取得了较强的影响力,并且一直持续到今天,1975年,包括《在美国钓鳟鱼》在内的四本小说被翻译家藤本合子翻译为日本,从而影响了众多日本作家,而诗人的自杀,在这个将自尽以独特眼光看待的亚洲国家掀起不小的波澜。这种阅读景观直到二十年之后才出现在中国,1984年由《世界文学》编辑部和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印制的《美国当代文学》(内部发行本)中,首次提及了布劳提根的短篇小说,1989年,布劳提根的诗歌首次被翻译成中文。
嬉皮文化、爵士时代、垮掉派与迷惘一代,共同构成了在谈及战后某种美国精神的时候,通常出现在读者印象中的,呈现方块状而非链条式的诸多单元,这些单元偶尔以某个具体的作家名字出现,更多的时候是以彼时最为流行的文学现象出现。例如以惠特曼为代表的单元,以史蒂文斯为代表的单元,以代表的单元等等,这些方块在以现代性为光源的照射下,呈现出特定社会时期或意识形态的光芒,尽管我们很难在其中找到诸如民族性的根据或整体性的概念,它们仍然是互相黏着着构成了我们对美国文学的大致印象,并传递着清晰的消息。
如果单纯按照西方传统背景下的重要性来排列的话,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里,几乎没有诗人或作家能够超过惠特曼或狄金森,惠特曼成为经典的中心,是因为他通过改变对私人自我和内在精神的表现而改变了普遍意义上的美国自我和美国精神,狄金森的深邃之力则隐含着暗者与死者的共同伤痕。这是文学史的观点,而私人审美趣味的首要参照问题,则是写出了我们(或者说我们所热衷的)时代氛围的作品究竟意味着什么?垮掉派的特殊身份也许会让诗人受到持久性的关注,但他们读者通常不会停留在这样一种阐述方式中,诗人被他所写作的时代和语言背景所祀奉,同样也被严格地限制在这一场域中被迫等待新的一批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