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风的猪

有这样一群倒霉蛋。他们在日本的“就业冰河期”时大学毕业、却发现几乎所有企业都不再招人；他们的爸爸妈妈、甚至学长学姐都搭上了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顺风车、企业几乎是大把烧钱招人、但凡是个不太差的都能轻轻松松成为正式职员、开启年功序列结婚生子的正常生活轨迹，轮到他们时世界却好像颠倒了一样，投出五十份简历最终仍旧一无所获、只能滑入非正式就职、打零工为生。

而东亚社会的运作方式绝不像西方福利国家那样素来有给人第二第三次机会的传统，一旦在踏出社会的第一步上远离了正式雇佣、人生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迅速滑入“失败者无从翻身”的噩梦。这群倒霉蛋中的很多人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正式职员和派遣员工真的差别那么大吗？”以至于一步踏错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NHK的调查者以很具体地方式向我们展示了这种系统性不公是如何被无数细节编织起来的：

比如，打零工的经历并不被视为工作经历，因此不管你在非正式就职中的工作表现多么出色，在找工作时你的经历仍被视为白纸一张、只有年龄徒长。而雇佣方自然会把你视作不如同龄的正式员工的“次等品”，就算愿意雇佣你，也不会给你同等的薪资待遇。

比如，日本公司非常看重职场的再培训，这种重要的学习机会只有正式职员才享有、而非正式雇佣的职员就算愿意自费参与也很少有机会。

再比如，非正式雇佣者被安排的工作职责往往仅限于简单、机械、重复的工作内容，跟正式职员相比，他们更少参与合作性的工作，因此在职业发展上步履维艰、障碍重重。

风大的时候猪都能飞起来，这群倒霉蛋却从来没等到过属于他们的风。他们都很努力，然而那十年的日本并没有给他们机会。等到日本的经济和就业环境终于缓和了一点，他们却已经虚耗了职业的黄金期、来到了艰难的中年——父母老迈、兄弟姐妹自身难保或需要扶养、婚姻艰难、收入不稳定……前路茫茫，几乎每个选择都通往暗无天日的“穷困潦倒”四个大字。

这本书的112页记录了一个让我很震惊的故事：

这群倒霉蛋里的一个女的，兜兜转转打了十年的零工，三十多岁时接了个活儿是照顾一个肾衰的男的。这个男的比她年长、在泡沫经济末期顺利上车了大企业、因为残障而享受了不错的福利。这个女的竟然就这么跟这个男的开始了无性婚姻——一半是为了找张长期饭票、一半是为了获得一个社会认可的“家庭主妇”的身份、不再在零工之间漂流。

这个低配版《逃避可耻但有用》的剧情很快急转直下。结婚之后，男的掌握经济大权、胡乱花钱，女的仍旧打零工维持自己的开销。而“长期饭票”也没有兑现，男的悄默声申请了个人破产，女的还在打零工。

港真这种剧情如果放在影视剧里我都会嫌编剧太脱离生活，只能说生活的苦把人逼得鸡飞狗跳。很多人认为境遇糟糕是个人的责任——要么懒要么笨，而不愿意相信他们的所谓成功仅仅是风大吹起了悬崖上的猪。也许只有等风停下来的时候猪掉落悬崖摔死了，他们才会明白一辈子都没有等到风——或者说系统不愿意给你吹起风，这件事有多么可怕。